资治通鉴562【公元177年】夏育、田晏、臧旻三路大军深入鲜卑二千里 大败而回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古时候，政府任用官员，总是命各封国每年推荐。孝武皇帝（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时代，郡政府推荐‘孝廉’以及‘贤良’‘文学’等人才，著名的大臣不断出现，文武都建有功勋。汉王朝（两汉王朝）遴选国家干部，只有这几个渠道（指“孝廉”“贤良”“文学”）。至于书法、绘画、诗词歌赋，不过小技，对于治国治民，无能为力。陛下即位初期，首先阅读儒家学派经典，在处理国家大事之余，观看文艺作品，不过聊以代替赌博、下棋而已，并不是用它作为遴选人才的标准。可是，大学生贪图利益，写作人情绪沸腾，高级的还能够引用儒家学派经典，教化风俗；低级的则满篇俚语俗话，好像戏台上演戏，不能登大雅之堂。甚至有些人抄袭别人作品，或冒充别人名字。

“我每次在盛化门（宫门之一）接受诏书，看到对他们虽分别等级，却一一录用；一些实在不够格的人，因为追随在后，也都有所安置。我认为，恩典既然赏赐，已不能收回，准许他们领取薪俸，已是从宽优待，不可以再任命他们当官，或派他们到州郡政府任职。从前，宣帝（西汉王朝十任帝刘病已）曾在石渠观（长安未央宫北）集合儒家学派高级知识分子（参考前五一年），章帝（东汉王朝三任帝刘烜）曾在白虎观（洛阳北宫）集合政府高级官员（参考七九年），统一经典解释，贡献至为重大，姬昌（文）、姬发（武）的治国方法，最好朝这个方向学习。至于小的才能、小的善行，虽然有它的价值，但孔丘却认为，从长程的观点观察，却行不通（这是卜商的话：“虽然是小道，也有它的价值，但从长程的观点观察，恐怕行不通。”蔡邕误以为出自孔丘）。所以，正人君子，当追求伟大的目标。

“不久之前，陛下任命‘宣陵孝子’，都当太子宫禁卫官。我听说过，文帝（西汉王朝五任帝刘恒）规定，服丧只须三十六日（参考前一五七年），即令是继承宝座的君王，父子之亲以及身受重恩的大臣，都要克制自己的感情，遵从诏令，不可破坏。而今，那些市井小人物，跟先帝（十一任帝刘志）并没有骨肉之亲，更没有受到过先帝（刘志）厚恩，甚至连俸禄都没有领过，他们的孝心，从哪里生出来？奸佞邪恶之辈，更乘机混到里面。窦太后（刘志正妻窦妙）棺木抬上丧车时，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有一位犯通奸罪的逃犯，混进孝子行列之中，幸而被原籍县政府逮捕，才被定罪。像这一类肮脏行径，一言难尽。皇太子的属官，应该物色品德高尚之士，岂可以录用坟墓中的恶棍？这不是祥瑞美好的兆头，情形严重。理应把他们遣送回乡，以示不被诈欺的行为蒙蔽。”

奏章呈上去后，刘宏亲自到首都洛阳北郊，迎接节气（立冬之日，北郊迎冬）。又下令：“宣陵孝子”当太子宫禁卫官（太子舍人）的，一律贬降到县政府，担任司法官（丞）及警察官（尉）。

7乌桓保安司令（护乌桓校尉）夏育呈递奏章，说：“鲜卑部落（王庭设弹汗山【河北省尚义县南大青山】）攻击边界，自春季以来，已发动三十余次。拟请征调幽州（河北省北部及辽宁省）各郡武装部队，出塞反击，只要经过一个冬天和两个春天，定可以完全扑灭。”

原先，西羌保安司令（护羌校尉）田晏，因有罪判刑，受到宽恕，准备立功赎罪；请托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王甫，准许他率军出击。夏育奏章到时，王甫极力主张发兵，跟夏育联合进军。刘宏遂任命田晏当破鲜卑警卫指挥官（破鲜卑中郎将）。中央政府高级官员多半反对这项军事行动，于是，在金銮宝殿上，举行会议。

蔡邕说：

“征讨蛮夷，由来已久。然而，时间有异有同，形势有可有不可。所以，谋略有得有失，事功有成有败，不能等量齐观。以武帝（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的神明英武，良将如云，军需充实，开拓的疆土，广袤遥远。然而，数十年下来，政府与人民，都陷贫困，深感后悔。何况今天，人财两缺，国力又处于劣势！

“自从北匈奴向远方逃走，鲜卑部落，转趋强盛，盘踞匈奴汗国故土（参考九三年、一五六年），现役武装部队，有十万之多，勇猛刚健，智谋层出不穷。再加上关卡要塞，并不严密，法网禁令，漏洞百出；精钢锐铁，都外流到敌人之手。汉人逃犯，更投奔鲜卑，成为他们的智囊。兵力强大，战马强悍，超过匈奴。

“从前，段颎是一代良将，熟悉军旅，骁勇善战。然而，对付西羌叛变部落，仍要十余年之久（段颎自一五九年用兵，至一六九年成功，共十一年）。现在，夏育、田晏，才干谋略，未必超过段颎，而鲜卑部落却不弱于从前。竟然凭空提出两年灭敌计划，自认为可以达到目的。要知道，一旦兵连祸结，就不能中途停止，不得不继续征兵增援，继续地运送粮秣，结果为了对付蛮夷，而使内地枯竭。

“边疆祸患不过是生在手脚上的顽癣，内部困顿才是生在胸背上的恶疮。郡政府和县政府连本地的小偷强盗都无法禁止，怎能使强大的蛮夷屈服？从前，高帝（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忍受平城失败的羞耻（参考前二○○年），吕太后（吕雉）忍受匈奴信件的侮辱（参考前一九二年），他们当时的力量，比起今天，哪个时代强大？上天创造山河，秦王朝修建长城，两汉王朝设立关塞亭障，用意就在于隔离内地与边疆，使不同的风俗习惯，远远分开。

“我们所要求的是国内平安，怎么可以跟那种像蚂蚁昆虫一样的化外强盗，一来一往，计较长短？即令把他们击败，又岂能把他们杀光，才能使政府安心？从前，淮南王刘安劝阻讨伐闽越王国（首都东冶【福建省福州市】）说：‘如果闽越王国冒险迎战，攻击大军的前队，炊事兵也好，马夫车夫也好，只要有一个受到伤害，虽然砍下闽越国王的人头，也是强大汉朝的羞辱（参考前一三五年。然而引用这段话，并不恰当，因为刘安后来承认他缺乏远见，判断错误）。’而竟打算使汉朝人民跟蛮夷等量齐观，使皇家威严跟夷狄屈辱同列。即令像夏育、田晏所揭示的，完成任务，仍有危机，何况得失成败，又不可预料？”

刘宏不理。

八月，夏育大军出高柳（代郡郡政府所在县·山西省阳高县），田晏大军出云中（内蒙古托克托县），匈奴协防司令（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匈奴汗国（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屠特若尸逐就单于（三十八任）出雁门（山西省朔州市东南），各率骑兵一万余人，三路并进，深入鲜卑国土二千余里。鲜卑酋长檀石槐，动员东、中、西三大酋长（三部大人）迎战。夏育等溃败，辎重及军令符节等全部丧失，各人只率领骑兵数十人逃命奔回，十分之七八（两万人以上）被鲜卑屠杀。夏育、田晏、臧旻被装入囚车，押回首都洛阳，投入监狱。三人缴出巨款赎罪，得以贬作平民。

资治通鉴原文 

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

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虚伪杂秽，难得胜言。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

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帝不从。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