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满洲的起源和演变

新亚的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接着讲清史，今天我想讲满洲的起源和演变。

傲慢与偏见

我们今天讲清代的历史，就是满洲人统治的历史。我们中国的历史总是在讲汉族的正统性，周边族群到中原来统治，我们总是很不适应，几百年过去了都不适应。我们现在唯一适应的是唐朝，我们不会觉得它是周边族群建立的王朝。只要讲到元朝，讲到清朝，大家多少还有点不适应。

其实这些年我在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民族偏见，不能这样来想问题。我们这个课程是“从全球史背景来看清代历史”，因此我不想从这种民族冲突，从很狭隘的汉人立场出发，来讲所谓的“汉化”、“同化”、“民族冲突”，这就没意思了。

人类历史发展其实就是共同体不断调整的历史，是全球从小共同体向大共同体不断整合的过程。先秦时期，齐鲁地区、宋国，这是汉人的区域，周边是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但是到了周秦之际，经过共同体的调整，在小中国的本土上完成了民族整合，没有人再去讲原来的南蛮不是中国。中国的内涵就是从小区域开始，不断地变化。我们要从人类形成的角度来看待清代的历史，来解释满洲的形成。

满洲和中国境内其他民族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我们今天会讲到满人的汉化，汉化、西化，所有的“化”都是把别人的东西拿来为我所用。满洲人入主中原之后确实有一个汉化的过程，但我们不能由此就站在汉人的立场来讲你是在拿我的东西，你是向我这儿融合、回归。有些人总觉得周边族群要比汉人档次低一点，我认为这是汉人的傲慢。

这种傲慢是很莫名其妙的。因为在古典中国，没有人去讲你是周边民族，我就比你高。孔子是讲过“以夏化夷”，就是以中原去化周边，但是孔子讲也有“以夷化夏”的时候。他说如果不是有管仲这个人，我们可能就要穿向左开襟的衣服了，我们可能就成为周边的族群了。这说明周边文明也会影响中心文明。从这个意义来讲，我们要承认满洲的历史和其它民族一样久远，一样有文化。它并不是一个人种的差异，主要还是地理环境的不同。

满洲人是在东北地区形成的族群，东北的地理环境和中原地区还是有不小的差别的。但是在人类的起源上，今天的考古发现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中国土地上的诸多文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星罗棋布诞生的。并不是说先有山顶洞人，山顶洞人再到东北去繁殖，是在很多地方同时发生。满洲的起源像其它族群一样古老，而且人家在历史上也创造出了灿烂的文化和政治文明。

满洲族源

从古文献的记载来看的话，满洲的族源可以追溯到三代时期的肃慎，之后一直走下来。战国时期的挹娄，再往后有勿吉，隋唐时期叫靺鞨。唐初，靺鞨诸部经过相互兼并，形成了黑水靺鞨和粟末靺鞨两大部落联盟集团。698年，粟末靺鞨建立了政权，就是后来的渤海国，10世纪初为契丹所灭。黑水靺鞨则和唐朝构成了一种隶属关系，725年，唐朝设置黑水军、次年置黑水府。

932年以后，黑水靺鞨开始依附契丹，并以契丹对他们的称呼“女真”为自己的族称。迁离故地的女真被称为“熟女真”，他们被编入辽的户籍，接受直接统治。未迁走的女真被称为“生女真”，契丹贵族对其进行羁縻统治。生女真的文明程度要比熟女真低一点，类似于近代台湾的“生番”、“熟番”。介于熟女真、生女真之间的是回跋女真。

1115年，完颜阿骨打建立了金朝，这个金朝就是满洲的先人建立的政权。完颜氏建立的金朝在当时影响很大，先后灭了辽和北宋，后来迁都到北京。我们不能讲女真人是北京的原住民，但他们在北京还是留下了历史的痕迹。另外，我们今天讲清朝的时候会提到八旗制度，八旗制并不是努尔哈赤、皇太极凭空发明的，在金朝的时候就有类似的组织形态，叫做“猛安谋克”。猛安是部落单位，谋克是氏族单位，300户合起来为一个谋克，10个谋克合起来叫一个猛安。

猛安谋克和八旗一样，既是军事组织又是生产组织，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兵农合一，可以自己解决物质需求问题。虽然可以节省军费，但今天从文明史角度来理解的话，金朝的灭亡，“猛安谋克”负有很大的责任，清朝最后亡的时候，八旗也负有很大的责任。因为他们没有完成职业化的改造，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自己解决物质需求，这一点值得我们赞美。但这种生产组织和职业化军队对打的时候，就会遇到很大的问题。八旗在入关的时候确实打得很猛，很有冲劲，那是有各种原因的，一是游牧民族的骑兵向来在对阵中原军队的时候具有优势，另外这时候大明王朝的军队已经腐化掉了。

1234年，金被蒙元所灭。金朝在二十四史当中是有架构的，只不过我们今天的研究很薄弱。在辽、金、元、西夏的研究上，我们大概只在元的研究上还有点进展，而对于辽、金和西夏的研究，都还很薄弱。因为这里边有很多困难，这方面的专家太少，文字都不认识。

元朝设立万户府，对女真人进行管辖。

明朝东北地区的女真分为三大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东海女真又叫做野人女真，文明程度比较低。明朝对其采取羁縻政策，允许边民进行贸易往来。明朝的两百多年当中，女真人一直在和中原王朝，和周边的朝鲜甚至日本，进行贸易往来。女真人用他们的特产人参、皮草来换粮食。

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1635年农历的十月十三号，皇太极正式下令将族名定为满洲，或者叫曼殊，苏曼殊的曼殊，或者叫满殊。后来的满族人就把这一天看作自己族群的诞生日。我们今天感觉叫满洲好像有点民族歧视，其实这是不对的，讲满族这是后来的事情。我讲晚清历史的时候一直说满洲贵族，因为“满洲”是个中性词，而且我们不能把后来的名词嫁接到前面去讲。

有差异、无高低

由此可见，满洲的历史不是突然发生的，可以向前追溯到很远。而且早在宋辽时期，满洲的先人就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所以我们讲清史不能从1644年开始，不能忽略人家早期的历史，而且满洲人一直有自己的宗教——萨满教。萨满教是满洲族群文明形态中一个很核心的内容，几百年都没有打破。萨满教本身很复杂，它结合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偶像崇拜,四重含义都包容进去了。我们汉族说自己进化程度很高，孔子讲“未知生，焉知死”，我们没有宗教，满人有萨满教。当然这里不存在孰优孰劣，不能讲有宗教高明或者没有宗教就高明，这是生活方式不同所形成的文化差异。

萨满教风格剪纸

全球史就是要超越族群，超越国家，居高临下地用宏观的角度来进行观察。文明没有优越性，只有差异性。宫殿是居住方式，帐篷也是居住方式，各有各的特色，不能讲人家不开化，我们一定要超越这种狭隘的看法。在北京，住帐篷可能不好，但是在草原，住帐篷就好。我们不能像利比亚的卡扎非那样，走到哪儿都带着帐篷，他去联合国开会不住宾馆，住帐篷。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你游牧民族再优越也不能这样。

我们应该用平等的视野来看待不同族群的文明，对于满洲的文明，我们应该予以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