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努尔哈赤与大金的建立

新亚的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现在接着讲清史课程，这一讲的题目是努尔哈赤与大金国的建立。努尔哈赤我们现在都读成努尔哈赤（chi）了，我听音频里全部都是努尔哈赤（chi）。正确的读法应该是努尔哈赤（qi），当然这种都是翻译过来的名词和音，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知道了。中国古史当中很多周边族群的音译，我们今天读的大概都有问题，在这个课程里也就只好从俗了。

太祖起兵

努尔哈赤是清帝国的太祖，是清帝国真正的创建者，当然他建国时的国号是“大金”，后来他的儿子皇太极把国号改成“大清”。

我们在讲李成梁的时候就几次提到努尔哈赤。在宋辽金元时期，女真族这一支一直在活动着。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叫猛哥帖木儿，在历史上活动了很长时间。五世祖叫董山，四世祖叫爱新觉罗·锡宝齐篇古。之后到他了祖辈，就是觉昌安，他的父亲叫塔克世。上一集我们讲李成梁激活了努尔哈赤的仇恨，激活了女真族群的独立意识，主要是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被明军误杀。觉昌安的亲家叫王杲，两个人既是亲家，又是仇人，李成梁利用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这和我们今天的生活形态很不一样，不太好理解。王杲的儿子叫阿台，阿台的妻子是觉昌安的孙女。这里边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尼堪外兰，他是建州左卫的图伦城主。这几个人都是后来努尔哈赤独立意识觉醒过程中的关键性人物。

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被误杀，后来的中文史料差不多都是站在明朝历史上，认为努尔哈赤的七大恨宣言夸张了仇恨。但是我们如果站在努尔哈赤的立场上来看，仇恨就是仇恨，仇恨不存在扩大化问题。我的爷爷、父亲被你杀死了，就是杀死了，事实就是如此。七大恨当中可能有几条存在夸张的成份，但是在这一点上是不存在夸张的。这件事是我们理解努尔哈赤族群独立意识的一个关键点。

他的父亲和祖父算是女真族的贵族，属于李成梁的统战对象，互相之间来往很多。李成梁要去打另外一个女真部落的时候，他的爷爷和父亲是带路党，给大明帝国的官兵带路，最后被干掉了。努尔哈赤认为这里边有阴谋，明政府说是误杀，但是努尔哈赤认为不是误杀，是有意识的。后来我在读这些史料的时候，我觉得如果我们超越性地来看，不是站在明朝的立场上，不是站在汉人立场上来看，也不单纯站在满洲人立场来看的话，应该说努尔哈赤讲的也不是没道理。因为实际上李成梁对周边族群的统治，包括对女真人的统治，对于这种冒头的，要成大气候的，都有点遏制的意思。即便真的是误杀，但误杀也是杀，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但由于努尔哈赤出身的特殊性，他是女真的贵族阶层，在很小的时候就和汉人的高层包括李成梁，有很多的来往。父亲、祖父的被误杀，在努尔哈赤心灵当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发誓要报仇。一开始还不是要独立，要推翻大明帝国。我们不必夸张他很早就立下了雄心壮志，要推翻大明帝国。其实我们看历史的发展，革命者、造反者大概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因为走到哪一个环节都不知道。只能是由一个因产生一个果，这个果又成为下一个事情的因。历史都是如此，比如汉高祖刘邦，用刀斩白蛇，这些都是他成功之后由他人撰述的故事，没成功的话就没有这种故事，成功之后有一个神话的过程。

丛林法则

努尔哈赤萌发族群独立意识之后，没有说一定要与明朝为敌。明帝国在崇祯皇帝之前根本看不到要崩溃的感觉，那种大帝国的气象还是非常好的。一个是他对世界的包容性，传教士进入中国并对政治产生深刻影响，西方贸易和东方贸易也是在晚明时期发生的。中国自身的市民社会也在苏南地区发生，我们看东林党的资料可以知道城市当中的阶层开始出现调整，从原来乡村地主慢慢向城市资本家转型。

崇祯皇帝当年如果不是吊死煤山，而是撤离北京再战，就像抗战期间蒋介石撤出南京一样，那可能是另外一种状况。当年在日本人的进攻下，蒋介石如果吊死在钟山，后来的历史一定会改写。但他选择了离开，撤退到大后方坚持抵抗，当年崇祯皇帝也完全可以做类似的选择。

大明帝国在这个时候也不是努尔哈赤上来想攻击就能攻击的，他在这一点还是很谨慎的。后来我们研究者都讲，努尔哈赤有个规划，他知道在对中国发动攻击之前，必须先统一女真各部。这是后来人的眼光。当时的眼光就是丛林政治，他存在就要把别人消灭掉。所谓统一女真各部，那你怎么不被别人统一呢，为什么你统一别人，那就是丛林法则。努尔哈赤并不是提前有一个规划，说我们女真人现在要统一起来去进攻明朝，不是这样，这都是后见之明。实际上是在丛林法则下，女真族各个部落之间有个火并，火并的结果就是统一到努尔哈赤手里边来了。所以我们讲是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但是如果我们把努尔哈赤神话，说他提前有个规划，必须先统一女真才能对付明朝，这是不对的，这是后来人的眼光。

而且我们还要注意到一点，在这个过程当中努尔哈赤对明朝并没有真正的绝望，尽管和明朝有疙疙瘩瘩，有仇恨，也没有绝望。毕竟这时候大明帝国还是长城内外一个很重要的政治实体，他还是愿意接受大明帝国的整合。他曾到北京进行朝贡贸易，也愿意出兵替明王朝去抵抗丰臣秀吉。因为这个时候丰臣秀吉要进攻朝鲜，朝鲜是明朝的属国，努尔哈赤请兵要去保卫朝鲜，保卫朝鲜就是保卫大明。

当时的边境贸易也是个大事情，在经营贸易过程中，努尔哈赤表现出精明的一面。我们研究古典政治，研究宋、辽、金、元、明、满之间的关系，都应该注意到贸易形态，他们之间的主要关系就是贸易往来。努尔哈赤作为女真部落的首领，和大明王朝大规模的开展边境贸易。大明王朝对他采取的“羁縻”政策，事实上也是边境贸易，设立马市，东北的土特产交换到关内来，中原地区的粮食想办法供应到关外，努尔哈赤在这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

到了17世纪早期，除了海西叶赫一部仍和努尔哈赤处在对抗状态以外，其他的女真部落都已经归附于他。

女真文字与八旗兵制

在正式建立后金之前，努尔哈赤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一是他创制了女真文字，这是很不得了的。一个族群如果没有自己的文字，肯定是没有依托的。当然并不一定是努尔哈赤自己亲自去做，历史上很多事情都归到一个人身上了，像李斯制小篆统一文字，并不是李斯请假，一个人在家里编出来的，是他组织一批人在编，女真文字的创制也应该是这样。

另外努尔哈赤创办了影响深远的八旗兵制。从源流上讲，八旗制度和金朝的“猛安谋克”有前后继承关系。具体规定是每三百人编成一个牛录，5牛录编为1甲喇，5甲喇编为1固山，固山是满语，翻译成汉语就是“旗”。一开始是四个旗：黄、白、蓝、红。后来牛录的数量慢慢增多，到1615年，再增加四旗，黄旗、白旗、蓝旗镶红边，红旗镶白边，总共是八旗：正黄、正白、正蓝、正红、镶黄、镶白、镶蓝、镶红。

八旗盔甲

在战争状态下，八旗是战斗单位，非战争状态下，八旗是生产单位，它不是职业化军队，但它确实解决了军费问题。因为职业化军队必须要有国家财政来供养，在没有稳定财政收入的时候，只能是军民两用。有战争，我就拿起枪打仗，不打仗，我就拿起锄头干活。

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到1616年，也就是万历44年的时候，努尔哈赤把绝大部分女真人都统一到自己的麾下。女真人都觉得他是个英雄，可以带领女真部落创造辉煌的历史。

“前史”与“后史”

在这一年，努尔哈赤正式建立大金政权，建元天命，有自己的年号了。可以看到，这明显是对明朝的反叛。努尔哈赤定国号大金，是在昭告自己的族源。他的“大金”被我们称为“后金”，有“后金”就有“前金”，所谓“前金”，就是完颜氏建立的金朝。类似的，我们把西汉称为“前汉”，把东汉称为“后汉”。努尔哈赤在1616年建立新政权，表明他对现政权开始不满，开始有意识的反叛。

我们讲清史要往前追到1636年，或者要追到努尔哈赤的大金出现，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大清帝国历史。如果我们还是从1644年开始讲，那还是一个汉人立场，也就是所谓的周边族群入主中原。而且清朝和明朝整齐划一，明朝结束，清朝建立。其实我们研究先秦史，夏商周三代都有重合点，不是一个接续过程，不是我们这样想像当中的，夏朝结束，商朝建立，商朝结束，周朝建立，周朝结束，秦朝建立，这是想像的整齐划一，不是这样的。历史不是这么简单，我们讲王朝的历史，应该讲它的前史和后史。

所谓“汉奸”

1616年大金国的建立，标志着努尔哈赤要彻底和明王朝拜拜了。他又发布了一个对明朝的战争宣言“七大恨”，第一条就是明王朝无端杀害了我的爷爷和父亲。七大恨并不是当年留下来的完整文件，是后来的研究者孟森先生根据各种文献慢慢辑出来的。

努尔哈赤宣布建立大金，就等于和明朝为敌了。他还有很多建构，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他开始收罗汉族文人士大夫。很多人讲被努尔哈赤收罗的汉人是贰臣，是明朝的官员，却追随反叛者。这些说法都是原来中国正统史学的偏见，不能这样去看，否则我们没法解读后边的历史。我后边有一节会专门讲鼎革之际的知识人，在王朝更替的转型中，知识人怎么选择自己的出路，我们应该怎么去评价。

汉人范文程是努尔哈赤的一个重要幕僚，在清帝国的建构当中出过大力，过去我们都说范文程是汉奸。元朝给蒙古人出力的叫许衡，也有人说他是汉奸。但我觉得如果你不帮忙的话，那政治统治不更黑暗吗？你作为高人帮忙的话，还能让政治清明一点。许衡告诉蒙古人要用儒家的东西，使政治得到缓和，范文程也是这样。知识人永远都是毛，他总是要依附在皮上，你不能成为造反领袖，你要依附别人，别人尊重你，那你还能出招，出好招，对人民还是有好处的。我们讨论大历史的时候，要非常谨慎地处理这些问题。

从努尔哈赤的角度来讲，有了范文程的帮助，使他的视野有很大的提高。范文程对大明帝国的内部是很了解的，他给努尔哈赤出主意，对努尔哈赤还是很有帮助的，使他的意志、对大明帝国进攻的勇气都在加强。

壮志未酬

努尔哈赤1616年建立大金，之后征服叶赫部。这样，努尔哈赤把整个女真族统一起来了，形成一种合力。到了1625年的时候，努尔哈赤把首都迁到沈阳。迁都沈阳之后，努尔哈赤对明帝国的进攻更加猛烈。当然大明帝国也开始意识到东北问题的严重性，也派了重臣去守边。在1626年，袁崇焕和努尔哈赤发生了一次正面冲突。袁崇焕用大炮轰击努尔哈赤，双方兵力完全不对等。准现代化的火炮去打这种大刀、长矛、骑马的，当然就不一样了。在袁崇焕火炮的轰击下，女真军队大败。努尔哈赤身心受到了极大伤害，几个月以后去世，时年68岁。

努尔哈赤一生征战40多年，建立大金政权，他虽然没能看到大清帝国统治中原，统一全中国，但是他为大清帝国做出了奠基式的贡献。总结起来大概有这么几点，第一，建立了后金政权，为取代明王朝奠定了基础。有了政权的框架之后才能去接替一个全国性的政权，要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后金建立的重要性。第二，就是努尔哈赤把整个女真族群给团结起来，构成了后来大清帝国的主流族群，是统治的核心基础。另外最重要的是努尔哈赤在征战当中表现出来的勇气、智慧和胆量。没有他几十年的奋斗、整合，就不可能有后来一个新王朝的建立，这也是他被后人推为大清帝国奠基者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