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单元14课：丑的东西也能写到诗里吗？波德莱尔的城市

第三单元14课：丑的东西也能写到诗里吗？波德莱尔的城市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雷格，欢迎来到“现代诗歌课”。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步入现代诗歌的秘密花园，领略30位世界级大诗人的诗意人生。

我们今天开始的这个单元的主题叫“诗歌，向着独立而生”，介绍的六位诗人有一个共性，就是他们都摆脱了他们所处时代流行的诗歌风尚，坚守了独立的诗歌品格，对诗歌艺术作出了创新性的贡献。

“败家子”波德莱尔的放浪形骸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诗歌的主要作用是展示美的，是这样吧？但是我们换一角度想，生活里不光有美，它还有丑。那么诗歌除了审美，要怎么样去对待丑呢？这节课我要介绍的法国19世纪诗人波德莱尔，就是一个很善于处理丑、把丑转化为美的大师。波德莱尔最重要的作品是一部诗集，叫做《恶之花》。

波德莱尔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用我们今天的说法，可以说是一个“富二代”加“官二代”。他出生在法国的巴黎，他的生父在他小的时候，给了他非常好的艺术启蒙。后来他的生父去世了，母亲改嫁，继父是一个军官，还做过好几任法国驻外国的大使，按理说他的家庭条件不错。

但是波德莱尔这个人个性特别强，他对这种正统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非常反感、非常鄙视，喜欢过那种放浪形骸的生活，而不愿意过这种人畜无害的一生。从世俗的眼光看，他就是一个败家子。

说起他的败家，我可以举个例子。他21岁的时候，继承了他的生父留给他的一笔财产，一共是10万金法郎。这笔遗产可不小，我粗略算了一下，大概相当于今天的60万欧元，也就是人民币450万元。但是才过了两年，他就已经花掉了两万法郎，这可太多了。所以他的家人很紧张，就找了个律师把钱管起来，按月支给他，用这种方法限制他的花销。

但是波德莱尔这个人大手大脚惯了，没钱花怎么办呢？他就去借高利贷。所以他一辈子都被债主追着跑。

让恶开出绚丽的艺术之花

他这么挥霍，是不是花钱去周游世界了？其实他哪儿都没去，一辈子就在巴黎窝着。他对这个城市的感情很复杂，又爱又恨。爱就不用多说了，那是他的家乡。为什么又恨呢？那是因为他对这个城市的认识。当时的巴黎，正处在一个资本主义大发展的时代，城市在急剧地扩张。在扩张过程中，这个繁华的大都会里面，美的、丑的东西一起都来了，白天表面上非常光鲜，但是晚上却藏污纳垢。

波德莱尔最热衷的事，就是在夜晚走上街头，在巴黎特有的那种拱廊街里穿行，去观察、体会这个城市阴暗和丑陋的一面。他有一首诗就是这么写的：

古老首都曲曲弯弯的褶皱里，

一切，甚至丑恶都变成了奇观。

在波德莱尔看来，这个城市的自然是丑的，丑和恶都存在于人的心中。

那么他认为诗人的作用是什么呢？就是要展示这些丑，同时挖掘这些丑里面的美，也就是化腐朽为神奇，让恶开出绚丽的艺术的花朵。

没错，这正是我一开始提到的那本诗集《恶之花》要做的事情。波德莱尔几乎所有的抒情诗，都收在这本诗集里，把它一版再版，不断地扩充。也可以这样理解，波德莱尔用一生，写了一首名为“恶之花”的诗。

还要解释一下，就是《恶之花》的恶，它不是单纯的丑恶、罪恶，它还有病态、苦闷、悲惨等丰富的含义。

做一个城市的拾荒者

那么波德莱尔写丑，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呢？他诗里写的东西什么都有，比如潮湿的牢狱、游荡的鬼魂，比如蝙蝠、蜘蛛，还有乞丐、小偷、妓女，等等。甚至他会写他在街头看到的一具腐尸。但这都只是表面上的丑。那波德莱尔认为最丑的东西是什么呢？他认为最脏、最凶、最丑的野兽，不是别的，是无聊！无聊是一种精神上的虚伪和堕落。我们生活中也会有这样的人，天天把无聊挂在嘴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无聊其实是恶中的大恶。波德莱尔就是这么看的。

波德莱尔这种用诗歌去收集丑的行为，很像城市生活中的某种人，就是城市里面捡垃圾的人，拾荒者。波德莱尔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这个人的任务就是搜集都市里的废品。这个伟大的城市扔掉的、遗失的、鄙弃的、打烂的所有东西，他都要收起来，分类整理。……他像一个守财奴收集宝藏，收集工业之神留下的垃圾，细细咀嚼……他在石板路上蹒跚而行，就像年轻的诗人们在长日里追寻诗的韵律。

其实，这段话用来描述波德莱尔自己，也最合适不过了。他就是那个拾荒者，在城市的背阴面，收集这些腐朽的东西做素材，为城市画像。

用诗句化腐朽为神奇

我前面讲到波德莱尔能化腐朽为神奇，让恶开出艺术之花，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就用他的两首诗，来总结两点：

第一点是，让理想的光辉凌驾在腐朽之上。波德莱尔的一首诗，写的是精神向着高空飞翔。他是这么写的：

远远地飞离那致病的腐恶，

到高空中去把你净化涤荡，

就像啜饮纯洁神圣的酒浆，

啜饮弥漫澄宇的光明的火。

波德莱尔把尘世看作是天堂的倒影，把现实看作是理想的倒影，而追求美的诗歌，能够实现从尘世到天堂、从现实到理想的飞升。这里讲的，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道理。

第二点就是，用生活中点滴的美好来抵御丑恶的侵袭。波德莱尔虽然写了很多丑，但同时也记录了很多美好的瞬间，这些美好的瞬间还是会给人带来温暖。他有一首诗叫做《阳台》，是给他的女友写的，女友是一个黑白混血的美女。有一次他们闹别扭，两个人分手以后，他就写了这首诗，来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点滴的美好。这首诗很美，其中第二节是这么写的：

那些傍晚，有熊熊的炭火映照，

阳台上的黄昏，玫瑰色的氤氲。

你的乳房多温暖，你的心多好！

我们常把些不朽的事情谈论。

那些傍晚，有熊熊的炭火映照。

这首诗是爱情诗里的一个名篇，我认为不亚于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我年轻的时候，常常会感到孤独或者激愤，每当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我就会从书架上取下《恶之花》这本书，翻到91页，一遍遍地读这首诗，读了以后，内心就会平静，同时也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我想这就是诗歌本身的魔力吧。

怎么去欣赏这首诗呢？我想可以从三个层次去欣赏。

第一个，它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意象都是暖色系的，造成了一种温暖的感觉，让人感觉有一种柔情在。

第二个，它是用回忆的手法展开抒情的，节奏比较缓慢。节奏一慢，就营造了一个特别温暖、柔和的气氛。

第三个，你会感觉到它有一种强烈的音乐性。在西方诗歌里，但凡讲到诗的音乐性，往往都以这首《阳台》为例子，它是一个典范。就拿刚刚那几句诗来看，它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重复的。这种首尾重复，就好像回旋曲，让人觉得回味无穷。说到这种首尾呼应的写法，我们中国的诗人也受到过波德莱尔的影响，最有名的就是现代诗人艾青的一首诗，叫做《大堰河——我的保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首诗也使用了这样的技巧，一节里面首尾是重复的。比如它的第二节，第一句和最后一句都是“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审丑是波德莱尔对诗歌史的一大贡献

波德莱尔对于“丑”的表现，是他对于诗歌史的一个很重要的贡献，他是第一个大规模地、集中地写丑的诗人。他让读者认识到，丑的东西是可以入诗的，而且能够为“美”作很好的铺垫。在20世纪的现代诗里，写丑的诗人也不少，其实都是从波德莱尔那里受到的启发。波德莱尔对后来的诗人起到了一个开拓性和示范性的作用。

那么波德莱尔同时代的人们是怎么看待他的呢？实际上大众接受他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他自己就说：就天才来说，大众是走慢了的钟表。就是说，让大众跟上他、理解他、欣赏他，还是要靠时间。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1857年发表的时候，因为太惊世骇俗了，思想保守的人们很生气，也不认可他的艺术创新，就攻击他，说你写的东西太恶心了。巴黎有一个轻罪法庭，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判处他罚金300法郎，还勒令他从诗集里删掉了六首他们觉得写得最不堪的色情诗。

后来，人们才逐渐认识到波德莱尔的价值，认为他是西方现代诗的先驱，好几个诗歌流派还争着说，波德莱尔是我这一派的鼻祖。最极端的例子是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他说：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句诗。

实际上转弯转得最慢的是官方。当年不是罚了波德莱尔300法郎，判他有伤风化罪吗？整整92年以后，到了1949年，法国官方才给波德莱尔平反，为他恢复了名誉。

结语

好了，这一讲我给你介绍了诗人波德莱尔，主要将来三个要点：

第一，波德莱尔的诗关注城市生活，是对资本主义大发展时代的反映；

第二，波德莱尔的诗善于表现丑恶，并且将丑转化为美；

第三，波德莱尔的探索在诗歌史上极为重要，是西方现代诗的先驱。

最后，请你听一听波德莱尔的诗《阳台》，想一想，他为什么说爱人的气息是“蜜糖啊毒药”，并且体会一下这首诗的音乐之美。欢迎你分享你的感受。

我向大家推荐的波德莱尔诗歌的中译本，是《恶之花  巴黎的忧郁》，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本书里除了波德莱尔的抒情诗集《恶之花》，还收录了他的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

这次的课就到这里，下一讲我会向你介绍美国诗人弗罗斯特，一个倔强的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