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韭入不了畦的小西门庆（下）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继续讲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他把自己定位“腌韭入不了畦”，形容得很有哲理意味，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癞狗扶不上墙。而陈经济是西门庆后传的重要人物。

根据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金瓶梅》第五十三回至第五十七回“陋儒”所补五回中，潘金莲与陈经济多次苟合。其实不合情理。兰陵笑笑生原本的构思要故意调侃潘金莲：西门庆生前，潘金莲为了夺宠，跟李瓶儿斗，害死官哥儿，跟吴月娘斗，吴月娘靠腹中胎儿挟制西门庆，逼迫潘金莲给吴月娘下跪，一切的一切都因“母以子贵”，而潘金莲不管和西门庆周围的女人如何争宠，她都怀不了孕。她抓住玉箫跟书童的丑事问出“壬子日同房”秘方，仍怀不上孩子。西门庆一死，潘金莲这个绝对不能怀孕的寡妇偏偏就和陈经济怀上孩子。结果两人先后被轰出西门府。

陈经济勾引女人工夫不在西门庆之下，却不像西门庆在红灯区都有“盛誉”，他没那份经济实力，她只能在西门府“兔子专吃窝边草”。陈经济对西门庆内闱的侵蚀无孔不入，除宋惠莲对陈经济是主动挑逗外，陈经济对西门庆的女人都是主动出手，想给岳父戴上不止一顶绿帽子，表面上却装成安分孝顺的好女婿。

在有强大气场的岳父面前，陈经济始终收敛的、敬业的、叉手不离方寸的、遵守长幼有序的，他的狐狸尾巴在西门庆跟前始终没露出来，所以西门庆临死将他当作家庭支柱向他交代后事：“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我入了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你娘儿们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西门庆交代完后事，哽哽咽咽哭了。

陈经济知道西门庆已无力回天，所以他刚进府时宣誓效忠的话一句也没了，他冷淡，非常冷淡说句“爹嘱咐，儿子都知道了。”估计西门庆深知女婿“鹰嘴鸭子脚”，既不能创业也不能守业，西门庆有识人之明，他不求陈经济将西门事业扩大，他安排一系列收缩政策：缎子铺不开了，古董生意不做了，狮子街和对门房子都卖了，“卖了银子交进来，你娘儿每盘缠。”西门庆希望女婿维持西门府不被人笑话，没想到不久之后，西门府就给陈经济变成清河县笑柄。

陈经济对自己有个生动恰当的评价“腌韭已是入不的畦”，意思是癞狗扶不上墙。如果我们把“小西门庆”跟西门庆做个不太恰当比喻，西门庆是叱咤风云的黑社会老大，“小西门庆”只是在黑暗角落小打小闹的小喽啰。“小西门庆”和西门庆都擅长玩女人。陈经济只能玩女人，不能帮女人。既不能像西门庆对王六儿，给女人解决生存问题，也不能像西门庆对李桂姐，需要保护时坚决出手。即使处理男女私情，陈经济也没有西门庆瞒天过海的灵通。

吴月娘发现陈经济与潘金莲的奸情，把春梅卖掉，春梅跟陈经济见面时埋怨：“姐夫，你好人儿！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俺娘儿两个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出丑惹嫌，到这步田地。”陈经济表示：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教春梅寻个好人家去，他将西门大姐休了要回自家东西算完，“各自寻投奔”，“我腌韭已是入不的畦了”。讲完这番不负责任的话后，陈经济还得跟春梅“自在坐个房儿”，他们睡这一觉的结果，是睡出周守备名义上的儿子，这个我们后边还要讲。

西门庆擅长利用无赖或“捣子”冲锋陷阵，陈经济干脆自己当无赖。吴月娘卖了春梅，阻止陈经济跟潘金莲见面，却没将陈经济轰走，陈经济仅因为后院没供给他充足的酒，就骂了家人骂伙计、大撒酒疯：“好不好，我把这一屋子里老婆都刮剌了，到官也只是后丈母通奸，论个不应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女儿休了，然后一纸状子告到官，再不，东京万寿门进一本，你家见收着我家许多金银箱笼，都是杨戬应没官赃物，好不好，把你这几间业房子都抄没了，老婆便当官办卖。我不图打鱼，只图混水耍子。”一副只图口舌快活的无赖嘴脸。

即使如此，吴月娘仍然容忍，大概是看在儿子还小、女婿可暂充半子份上，没想到陈经济又当众说孝哥儿“这孩子倒相我养的”，吴月娘气晕在地，孙雪娥提议将陈经济骗入后堂打一顿轰出去。吴月娘接受了这个意见，当西门府丫鬟仆妇把陈经济按到地下胖揍时，陈经济竟“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直竖一条棍来”，吓得妇人丢下棍棒跑了，吴月娘骂“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后来他又凭借一股拾来的金簪，想拐走已做了李衙内妻子的孟玉楼，结果不仅自己被孟玉楼夫妇设计抓住扭送官府，还把一船货物全部丢光。

陈经济离开西门府时，经济情况不是很差。吴月娘交还了他许多妆奁箱笼，陈经济的母亲张氏兑出二百两银子交陈经济开布店，陈经济整天跟狐朋狗党吃喝玩乐，几乎把本钱丢光。张氏再给他三百两银子贩布，陈经济却拿一百五十两嫖妓，还把妓女弄回家做妾，先将母亲气死，再把嫡妻西门大姐虐待得上吊。吴月娘带人将西门大姐妆奁抢回，把陈经济告到县衙，陈经济用一百两银子行贿，得到轻判。

等他出狱，家中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只好去做乞丐，做道士的同性恋伙伴。西门庆玩男宠，“小西门庆”做男宠，“小西门庆”比西门庆差远了，真是靠山山空，靠水水流。西门庆官场上的“雄才大略”、商场上的“运筹帷幄”、情场上的人财两得，小西门庆陈经济一点儿也没学来，他学来或者说本来拥有的，只是搞女人。最后还因为搞女人被人杀了。

《黄霖说金瓶梅》对陈经济剖析非常到位：

作者塑造陈经济这样一个西门庆的影子，不仅仅是使故事下半部分能赖以延续，而且是有意将他和西门庆作一对比。一个时来运盛，一个命多蹇塞；一个兴家立业，一个败家荡产；一个是大恶霸，一个是小无赖；一个横行霸道，一个刁滑偷生；一个写得‘热’，一个显得‘冷’；然而，他们是系在一根藤上的两只瓜；都是色中饿鬼。

作者安排这对淫棍时又是那么的巧妙：陈经济作为西门庆的下一代、接班人，不但在‘淫’字上一脉相承，而且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偷情的手段更精，胆子更大，结果也死得更惨！他们两人的异途同归，强有力地显示了作者这样的创作意图：贪淫者必败！

西门庆和小西门庆陈经济都没有好下场，金瓶梅的潘金莲、李瓶儿、春梅也都没有好下场，西门府唯一一个结局好的是孟玉楼，她是评点家张竹坡极力称赞的真正美人。我们下次讲讲孟玉楼。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