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7章：真理的金牌配角

你好，我是黄向军，这次聊《道德经》的第七章。郭店竹简没有这一章，通过文本比较，可以确认，帛书本有一句肯定是抄写串行了。这都居然没发现出来，可以说明，帛书本并没有经过精心校对。至于其它，没有特别重要的区别。现将推荐文本整理如下：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一共是四句话。

第一句话四个字，现在已经是非常常用的成语之一：天长，地久。整体强调，自然界的天地，是长长久久的。这个，可谓是字面的意思。那么有没有字面下的意思？当然有，“天地”字面下的意思，建立在“虚用第五”中聊过的三层含义：第一，物理空间的天地；第二，代表时间、空间的天地；第三，作为人格神的天地。

总体上说，无论天地是那种含义，它俩都是恒常存在的长长久久，这个句子的整体意思没有变化。但是，天地的三层含义，跟后面几句以及跟前面三章的关联关系，会理解上产生差异。所以，下面我计划按照三层含义，一层一层来解读，一起看看，到底哪个解读更合适。

下面，先来看第一层的解读，按照物理的天和地来解读。这种解读，如果前面讲物理世界的天地，后面接着讲有人格、有灵魂的圣人，会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觉。下面就逐句来看。

第一句话，“天长，地久”物理的自然界是恒常存在的。

第二句话，“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物理的自然界之所以能恒常存在，是因为它自己彻底遵循规律运转。这种情况，叫做“不自生”。就是说，所有的变化都遵循规律来变化，天地没有自己独立搞一套东西障碍规律的运转。这样一来，天地的变化就始终不停，形成始终新陈代谢的效果，也就是长期保持生生不息。这就是所谓“长生”。——“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第三句话，“是以圣人”等等等等，这是在讲，把天地的状态当做榜样，圣人应当效法天地，也要彻底地遵循规律，云云。

按这个逻辑，似乎完全可以顺得下去，可以如此解读第三和第四句话。但是，这里明明讲天地是物理的自然界，是没有自主性的，人类明明有自主性，那么问题来了，人类对规律的彻底遵循，是通过压制自己的自主性来实现呢？还是通过彻底发挥自己的自主性来实现呢？

如果说是应该压制自己的自主性，从《道德经》前前后后“无知无欲”等等字句上看，这种解读很顺溜。但是，天地是物理世界，人类是生物体。天地傻乎乎地搞不出一套自己的玩意儿，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类是生物体，如果压制自己自主性，是打算张着嘴等天上掉馅饼吗？这和等死有啥差异呢？人类不搞自己的一套，是打算退化变成猴子吗？物理的天地，如何被生物的人类效法呢？根本就行不通嘛。

如果说，应当发挥自己的自主性效法天地，这就有点像科学家干的事儿。科学家们，都是在努力发现宇宙的规律，然后运用规律为人类的意志办事儿。这个过程，当然不能违背规律。所以第三句单独来看，完全解释得通：懂得规律的人，别傻乎乎的挺身而出，而应当置身事外，让事情自己的规律发挥作用，从而实现人类的意志目标。就好像骑自行车，要把自行车蹬起来，顺着两个轮子的转动，进而，让自行车驮着人向前走，别变成了人扛着自行车走。“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问题是，如果这样解释，明明是人类发现了规律，而且搞出了一整套的思想理论，是生出来了很多东西，怎么就成了效法物理天地的“不自生”呢？明明没有效法天地啊。这样一来，前言不搭后语，也是有问题的。

所以你看，第一句话中的“天长地久”，这里的天地，不能单纯地按照物理自然界来看。那么，如果理解为无尽时间、空间，这样理解天地如何呢？下面咱们就按照“天地”两字第二层的意思来试试。

一般人认为，时间和空间是客观的无尽无限，跟人类无关。康德和庄子则认为，时间和空间是相对的，跟认识世界的当事者相关。庄子说，传说中的彭祖活了八百年，人们就觉得是长寿。其实，楚国的大椿树，八千年只是一个春天，八千年只是一个秋天，什么才是真正的时间呢？康德讲，人类观察世界，是通过眼睛看见光，类似的，时间与空间，也是人类感知宇宙的一种方式罢了。

别管这些说法对还是错，如果时间空间是与人绝对无关的无限，时空都无限了，那么，人类如何效法？如果时空是人类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之一，那么，人类何必效法？

总之，仅仅将天地理解为时空，这一章的前后句，分开来都说得通，但是合起来看，逻辑上还是存在疙疙瘩瘩不顺溜的地方。

因此，在我看来，一定要将天地的人格神特征引入进来。把这个第三层理解，结合前面讲的时空与物理自然界的含义，综合在一起理解，整个第七章才顺溜。

当然了，这里的天地之神，别把它想象成了电视剧中的玉皇大帝。上一讲我聊到了道教提炼出来的“精气神”思想，对于天地，气质上顺着“精气神”来综合理解，就可以了。有点像基督教三位一体讲到的“圣灵”，这是一种贯彻万事万物的意志力。这种意志力，无形无相，阴阳不测，显现为无穷无限的时空形态，也体现在种种万事万物的变化之中。鸢飞鱼跃，可见的天地，就是万事万物自然界；这个自然界变化的舞台，就是时间和空间；时间空间，无非是宇宙整体力量的显现。这三层“精气神”方式的含义，加在一起，是“天地”完整的含义。

这种理解，有两个问题：第一，天地遵循大道吗？第二，圣人可以效法这样的天地吗？

先说第一件事，天地遵循大道吗？《道德经》第四章讲了，虽然大道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但是大道的力量，是有的，而且搞不清大道是不是还有本源。反正从俺《道德经》能搞定的情况看，大道就是根本了，万象与天地，都是它的作品。“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所以，老天爷都来源于大道，是大道的作品。问题是，咱这里的天和地，是老天爷耶，是存在着自主性可能的神啊。神灵面对大道，可以随便玩儿吗？

本章的第二句话明确讲，不可以随便玩儿的。“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老天爷虽然拥有“圣灵”意志力方面的本事，但是面对大道，都不会违背大道。天地的意志力、天地呈现的时空状态、天地之中的万物生灭，哪一个不遵循大道呢？老天爷这种大神，都要遵循大道，那么，咱们人类要想变得最完美，咱们人类如果想变圣人，那么，怎么可能不遵循根本规律呢？你看，本章的句子之间，逻辑上完全讲得通了。顺便强调一句，道家的这种态度，后来的道教没有进行根本性的颠覆，有人格的神仙们，都来源于大道真理。那么这种宗教，算是唯物主义呢？还是算是唯心主义呢？一笔糊涂账啊。下面重头再来解读这一章的内容。

第一句话，“天长，地久。”整体描述人类所知道的最厉害的老天爷。这句话说，包括人类在内万物的生生灭灭，都在老天爷的肚皮之中。万物生生灭灭，作为整个宇宙的老天爷，却能够长长久久。这是整体陈述事实。

第二句话，“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整个宇宙老天爷，为啥能恒常存在没有生灭呢？因为老天爷都要遵循大道的规律。咱们天天给它上供猪头的老天爷，明明有意志力，可是老天爷精神意志力，全部致力于如何遵循大道的规范上了，是“不自生”不搞自己一套体系的。老天爷都不敢抢大道的C位，所以宇宙老天爷能够恒常存在。

第三句话，“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天和地，是精气神的系统，咱们人类，也是精气神的综合活体。所以咱们人类，完全可以效法老天爷啊。咱们的灵魂，存在于自己的肉体、身体之中。如果要效法老天爷，就要让灵魂通过身体体悟大道，让灵魂遵循身体的大道，做到“后其身”。能够“后其身”的精神，不乱抢C位，才能搞定大道。这样，反而让生命有所成就，就能实现“身先”。精神别瞎折腾，别自己乱搞一套，反而成就自己，这就是“后其身而身先”。在各种事情中，尽可能别胡乱插手，客观地让规律自己转动，反而生命可以前进。这就是“外其身而身存”。整体上——“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第四句话，“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上面第三句话中的圣人，就像科学家那样，认识规律、遵循规律、运用规律，似乎没有贯彻自己的理想。然而，遵循了规律，就能借助规律，就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意志目标。表面上无私无欲，事实上，这样才能成就理想。——“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很显然，这里的“私”，不是自私自利的“私”。如果按照“自私”的意思来解读，老子就变得非常阴谋家，欲擒故纵，表面上大公无私，事实上却能实现自己自私的目标。单独这样来解读这一句话，当然可以这么解读。事实上，历史上很多人，就是这么玩阴谋的。但是，这一句话放在整个第七章中看，放到让圣人效法老天爷的大格局上看，老子没有这么小心眼儿。这里的“私”，是私人自我的“私”，仅仅是个指向性用语，不是个伦理性评价。

所以，虽然前面整体上已经逐句解读完第七章，下面我想再聊聊这个私人自我的“私”。

我在前面解读《道德经》第五章时说，道家道教的气质，是很钱学森式的科学家心态，既冷静客观地面对规律大道，也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浓重的人文关怀。这里的这个“私”字，也是证据之一。

人类活在天地之间，物竞天择丛林法则是赤裸裸的现实。而且，个体和人类的本能，是有着差异性的。第一点，任何个体，实现自己本人的幸福，是最根本的目标，人类的死活，跟自己有啥关系呢？第二点，人类的死活，跟自己是有关系的。啥是幸福？其实这是一种价值判断，生了孩子的很多人有体会，愿意为孩子去死，不但不会影响自己的幸福，反而让自己感到很幸福。所以你看，个体和人类本能的差异性，有差异，但是这种差异是可以变得一致的。

怎么可能变得一致呢？在道家看来，很简单，只要真正遵循规律大道，自己个体私我的生命价值，跟服务于身边亲人的行动，就不冲突，就会完美统一。只要真正遵循规律大道，这种个体私我的生命价值，跟服务于社会民众的行动，就不冲突，就会完美统一。只要真正遵循规律大道，这种个体私我的生命价值，跟自然环境的和谐共存，就不冲突，就会完美统一。

但是，这个过程的前提，是真正遵循规律大道。搞定大道，才是实现个体私我生命价值的保障，才是灵魂实现幸福的有效道路。所以，任何一个独立的人，应当掌握大道，应当遵循大道，应当效法老天爷的选择，不要盲目发挥自主意志，而是要科学家式地发挥自主意志，这样，才能彻底让自己的生命本能得到贯彻。“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以上就是第七章的解读。可以看到，这一章跟前面三章甚至前面六章是有关联关系的。这种关系情况如何？下一节聊。

我是黄向军，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