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桑奈尔,万物皆有时,所有事物都是应运而生的。换句话说,都 是应某种外化的需要而生。
树木对我说:我需要一片肺叶,所以我的汁液化生成叶片,让我能 够呼吸。呼吸好了,叶子也就落了,但我并不会随之死去。我对生命的 全部思考都凝聚在我的果实里。
纳桑奈尔,别担心,我不会滥用寓言,因为我并不十分赞赏这种表 达方式。除了生活本身,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智慧。思考实在劳神 费力。我年轻的时候总爱思考自己行为的后果,结果把自己弄得精疲力 竭。后来我便相信,想要不再犯错,干脆什么都不要做。
于是我便写下了这样的话:我的肉体能够得救,恰恰是因为灵魂中 毒太深,已无药可救。写完之后,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究竟想要表达什 么。
纳桑奈尔,我再也不相信所谓的罪孽了。 不过你得明白,这么一点点思考的权利,是要以牺牲许许多多的快
乐作为代价的。如果一个人在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同时还有思考的能力, 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强者。
纳桑奈尔,人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他们总在四处打量,而且认为所 见之物就属于自己。一件东西的重要性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它 自己。希望你的眼睛就是你所看见的事物。
纳桑奈尔,倘若不能再呼唤你动听的名字,那我再也不会写哪怕一 行诗。
纳桑奈尔,我真希望是由我来亲手赋予你生命。
纳桑奈尔,你能感受到我话语中的凄楚情意吗?我真希望自己能离 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像先知以利沙让书拉密女的儿子复活那样——“口对口,眼对 眼,手对手,伏在孩子身上”——我那有力的心脏照耀着你深如黑夜的 灵魂,我全身伏在你身上,我的嘴对着你的嘴,我的额头贴着你的额 头,我滚烫的双手握着你冰冷的双手,我的心脏急切地跳动......(“孩 子的身体就渐渐暖和了”,书里记载道)你终于在快感中醒来,然后便 丢下我,去迎接扣人心弦、落拓不羁的生活了。
纳桑奈尔,这就是我灵魂中的全部热情。你拿去吧。
纳桑奈尔,我要让你明白,什么是激越的热情。
纳桑奈尔,不要在和你相像的事物身边停下脚步;纳桑奈尔,永远 不要停下脚步。如果周围的环境和你越来越像,或者是你越来越被周围 的环境同化,那你就再也无法从中获得什么益处了。你必须离开这样的 环境。你的家庭、你的斗室和你的过去对你而言比任何事物都更危险。 从每件事物中学习知识,这就够了。尽情享受其中的快感吧。
纳桑奈尔,我想和你谈谈生命中的各种瞬间。你明不明白瞬间是一 种多么强大的存在?如果不是时常想到死亡,生命中最微小的瞬间就不 会显得那么珍贵。难道你还不明白,如果没有黑沉沉的死亡作为背景, 生命中的一个个瞬间怎么可能闪现出如此令人赞叹的光芒?
倘若有人告诉我并且让我确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件事,那我
大概什么也不会做了。既然有充分的时间去做任何事,那在我决定开始 做一件事之后,首先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我已经知道这样的生命必将 终结——在度过一生之后,我就要陷入一场长眠,比每一夜辗转期待的 睡眠更深沉,更令人忘却一切......既然如此,那么我今生所做的一切都 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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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便养成了习惯,将每一个瞬间从生命中抽离出来,这样可以 获得孤立而完整的快乐,可以将独一无二的幸福凝聚在这几乎静止的瞬 间;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当我回忆起刚刚过去的那一瞬间时, 几乎认不出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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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桑奈尔,坦然承认一切,本身就会带来强烈的愉悦感:
枣椰树的果实叫作椰枣,那是一种美味佳肴。
枣椰酒学名叫拉格蜜,是用树汁发酵酿成的。阿拉伯人会喝得酩酊 大醉,但我却不怎么喜欢。在瓦尔迪的美丽花园里,卡比尔牧羊人给我 递上的,正是一杯枣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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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在水泉公园的小径上散步时,我发现了一株奇特的蘑菇。
它包裹在一层白色的鞘里,很像是橘红色的玉兰果,表面有规则的 烟灰色花纹,应该是内部飘出的孢子形成的。我掰开往里看,里面装满 了泥浆似的物质,正中心是一块透明的胶状物,散发出一阵阵令人恶心 的气味。
它周围还长着别的已经打开的蘑菇,就是我们经常在老树干上看到
的那种扁平的蘑菇。
(我在动身前往突尼斯城之前写下了上面这段文字,现在抄录于 此,就是想让你明白,我对眼前所见的每一件小事都非常在意。)
翁弗勒尔街头—— 在某些时刻,我觉得自己虽然身在人群之中,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反而让我对自己的私人生活有了更强烈的感受。
昨天我在别处,今天就在这里。
神啊,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昨天我在别处,今天就在这里......
在某些日子里,只要不断重复“二加二还是等于四”,只要看到我的 拳头放在桌子上......就足以让我心中充满某种宗教般的至福。
在另一些日子里,我觉得这些都完全无所谓。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感谢朗读 声音很好听 音乐也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