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大闹冥府，生死簿上除姓名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斗则生存闹冥府。

有了如意金箍棒，孙悟空在花果山把手下的四只老猴封了“健将”，把两只赤尻马猴封为“马、流元帅”，把两只通背猿猴封成“崩、芭二将军”…… 不知道美猴王有没有等级观念，元帅封在“健将”之后且是赤尻（红屁股），将军叫个“崩、芭”，是和“哼哈二将”对应呢，还是故意比喻“崩芭”是“从下部出矣”的不雅之声？猴儿不伦不类、令人喷饭的封官许愿,实在把读者乐得找不着北了！《西游记》“复善谐剧”，随手一写，妙极趣极。

接着，孙悟空权力下放，让花果山的将军元帅主事，自己遨游四海，广交贤友，结拜七兄弟，牛魔王为大哥，这些狐朋狗友整天“讲文论武，走斝传觞，弦歌吹舞，朝去暮回，无般儿不乐。”日子过得正舒心，没想到地府勾魂使者来了。

孙悟空打败混世魔王后，曾向他手下的小猴吹嘘：老祖传了他“与天同寿的真功果，不死长生的大法门。”这个长生不老的牛皮很快被阎王殿戳破了。有一天喝醉了的孙悟空被两个勾魂使者索了去，踉踉跄跄，一抬头，哟，“幽冥界”，孙悟空很困惑：我不是长生不老吗？怎么叫我到阎王殿啦？勾魂者要拖他进去，孙悟空一棒把勾魂使者打成肉酱，一路棒打进幽冥府。

十代冥王整衣来看，叫着“上仙留名！”孙悟空教训冥王：“汝等既登王位，乃灵显感应之类，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仙了道，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为何着人拘我？”冥王在如意金箍棒前只好撒谎，说“敢是那勾死人的错走了也？”孙悟空世事洞明，来了句市井俗语：“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坚持拿生死薄来我看看。他果然看到生死薄上“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孙悟空说：“我也不记寿数几何，且只消了名字便罢！”要过笔来，勾掉了自己的名字，“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捽下薄子道：‘了帐！了帐！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

自从“阎罗殿”出现在古代文学作品中以来，孙悟空闹冥府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掌握他人命运的对被掌握的一筹莫展。

《西游记》是中国古代“三界”总汇合。它对幽冥界描写与此前小说大体相似，又很多地方又呈现调谑性和搞怪性，最典型的是《西游记》的冥王（阎罗）、判官欺软怕硬，他们对待孙悟空欺软怕硬，对待后来来的唐太宗时，不仅欺软怕硬，冥王还要趋炎附势，判官还要弄虚作假。

十代冥王也就是十殿冥王本来对世间万物有“最后裁判权”，在孙悟空的棍棒下十殿冥王，状如伏鼠。孙悟空一棒打死勾魂的，自解其索，轮着棒，打时幽冥城中。唬得牛头鬼东躲西藏，马面鬼南奔北跑。孙悟空催促冥王“快报名来，免打！”十王老老实实报上名来：“我等是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忤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孙悟空“执着如意棒，径登森殿上，正中间南面坐下。”好像他就是个皇帝，命冥王查档案，判官查了出来，孙悟空一笔勾销自己的名字！连猴类全部勾掉。冥王的正座，孙悟空大模大样占领；生死簿上的名字，孙悟空说勾就勾，好像 孙悟空成幽冥界的临时主宰。在“造反有理”的棍棒下，森罗殿，那么厉害的森罗殿，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森罗殿苍白无力。

在孙悟空面前十分委琐的十王如何分工？哪位级别最高、权力最大？《西游记》只提出十王的名字，这十王名字后来《聊斋志异》也交待过，但是都没有详细交待他们的分工。根据民间传说，泰山王应是老资格鬼王。汉武帝时，已有人死魂归泰山的说法。汉乐府《蒿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所有鬼魂都要聚集到泰山蒿里，归泰山王“领导”。佛教传入中国后，地狱概念有了较大改变。宋代之后，有了更完备的鬼魂之都，在四川酆都城，有天子殿、鬼门关、阴阳界、奈河桥、十王殿、东西地狱、无常殿等，幽冥界构造更繁富，主宰的王叫北阴大帝，又叫阎罗王。《西游记》中，秦广王是领头的，阎罗王在十王中排名第五，泰山王还排他后边，我看，幽冥界到了《西游记》里边实在乱套啦。

一般认为阎罗王是幽冥界主宰。《西游记》中阎罗王上边还有领导，是地藏王菩萨。佛界菩萨成了冥府总“领导”。孙悟空勾掉了生死簿之后，幽冥十王去翠云宫，拜地藏王菩萨，“商量启表，奏闻上天”。 地藏王菩萨修好表之后，由秦广王到玉皇大帝那儿汇报。地藏王菩萨是神佛界在幽冥界的钦差大臣。

《西游记》的好玩，还在于，幽冥界后边出现个有特殊功能的动物“谛听”。第五十八回六耳猕猴变作孙悟空模样，南海观音不能辨别，玉皇大帝的照妖镜照不出，两个“齐天大圣”打到幽冥界找十殿冥王辨别真假。地藏王菩萨经案下伏着的兽“谛听”听了出来，但它不说到底是什么妖精，怕假猴王搅挠冥府，只是提醒“佛法无边”，让真假猴王到如来佛跟前辨别。

孙悟空闹冥府说明，须菩提的长生不老术不灵。真灵的，是如意金箍棒。闹地府体现了斗争哲学。斗则胜，则存，则回花果山称王称霸；不斗，则败，则亡，则在阴冷的地府参与轮回。张书绅《新说西游记》这样评论：“写龙宫已难，写地府更难。以一回之内，兼写两处，且俱足是绝世奇文，读之不惟文章别开生面，即读者心中，亦若果有一地府龙宫，如亲历其境者，真乃前代所不见，传奇之所绝无者。真乃妙笔，真乃奇文。”

传说中，十殿冥王决定世间万物的生死，孙悟空居然抡着如意金箍棒打上阎罗殿，这是多么大胆的造反精神？孙悟空闹冥府被研究者赋予各种美妙评论，比如，我们山东大学的大师兄李希凡先生说：孙悟空“的英雄行为，恰恰是对那表面上神圣庄严世界的强烈反抗”。

孙悟空闹地府可以解析为反抗社会公认的神权。在《西游记》产生的时代，人们相信宗教迷信，相信人死后有鬼神，相信幽冥界有十殿阎罗、判官、小鬼，相信地狱无奇不有的惩罚：上刀山、下油锅……这种迷信观念成为一种威慑力量，迫使老百姓听天由命，将自己的一切不幸归之于前世罪孽深重，真到二十世纪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仍是反映这种精神枷锁的深刻的艺术典型。而孙悟空闹地府，表现出神猴的大无畏精神，吓得十殿阎罗惟命是从，是对阴森恐怖的阴曹地府、凶恶狰狞的阎罗王的嘲笑。这当然是乐观精神。当然，是理想主义的。

孙悟空闹龙宫，闹地府，结果是龙王和地藏王菩萨把猴王告到玉帝那里去了，而玉帝竟然不仅不处罚，还把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请到天宫去了，我们下次看看孙猴子怎么样进天宫求官。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