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凭妻 | 国君想强抢民女，却被两棵树吓傻？-爱情

主播：意念螳螂

文本：令狐小跑

灵感来源：《搜神记》晋·干宝

本文改编自《搜神记·韩凭妻》，原文如下：

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论为城旦。妻密遗凭书，缪其辞曰：“其雨淫淫4，河大水深，日出当心。”既而，王得其书，以示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苏贺对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9。”俄而凭乃自杀。

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赐凭合葬！”

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使冢合则吾弗阻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

今睢阳有韩凭城。其歌谣至今犹存。

1.梓树

一弯残月，在薄云后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斧头狠狠砸下去，发出阵阵钝响，仿佛带着疯狂的恐惧与仇恨。

“砍断它，砍断它！”微弱的月光照不清持斧头的人，只能看到斧刃倒映的光点不断摇晃。

宋康王的手在发抖，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砍断它！砍断——你们！”

在他的身边是一座简陋的坟墓，坟头上生着一棵粗壮的梓树，仿佛一条从墓中伸出来的手臂，斜斜伸向西边。

而西边，也有一座坟墓，生着同样歪斜的梓树，向东伸来。

两棵树的枝叶在空中相会，仿佛两条手臂互握。

他抬头看了看交错的枝叶，又颤抖地仰身抡起斧头，用尽全力向下一压，斧头砍上树干，发出另一声钝响。

枝叶颤抖，他身后跪着的十几个人也在颤抖。

恐惧在窃窃私语中不断传播：

“王是怎么了？怎么亲自上去砍树？”

“你不知道吗？这两棵树真是邪门了，白天砍晚上就长，无论砍断多少次，天一亮又变成现在这样了。”

“也派人去守过夜，可一入夜，坟墓就传来呜呜的哭声，还有东西从泥土中爬出来的声音，别提多瘆人了，谁敢守夜啊！”

当啷一声响打断了众人的话头，宋康王手已经砍得软了，斧头落在地上。

黑暗中一个人默默走上前，正是近臣苏贺，他附身拾起斧头，高举过头，淡淡说了声：“足下的斧头。”

宋康王并不接过来，只是呆呆看着自己刚刚砍树的痕迹，在月光下迅速愈合，枝叶窸窸窣窣间，树干又粗了一圈。

宋康王的呼吸似有千钧之重，从唇齿间缓缓挤出三个字：

“何~息~露！”

2.何息露

何息露是个人，远近闻名的美人。

她芙蓉花般的脸庞是锁链，锁住了过路少年郎的脚步。

她的笑却是钥匙，足以在瞬间打开任何人的心门。

而当他们向人打听这倾城美人的消息时，得到的答案则是一柄刀，直戳进心窝子里：

“何息露嫁人了，嫁给了宋康王的门客韩凭，夫婿很有才华，前途无量。”

于是叹息像春雨般轻轻跌落在韩家门口。

可春雨无声，美人又怎会明白其中的惆怅？

在何息露眼里，晴天是好过雨天的，天气晴朗，她便可以与夫婿出门游玩，她也说不上那些景致有什么稀奇的，但与韩凭一同去，什么都好玩，值得去一次又一次。

若是下雨也无妨，她会用桂花与胡椒煮上一壶暖暖的浆汁，一边与韩凭啜饮，一边聊些生活琐事，偶尔韩凭会讲些国家的大道理，什么王带兵夺下齐国五座城池啊，什么楚国三百里国土尽归我宋国啊，何息露并不是很懂，但听着觉得很有趣。

有趣，因为很遥远，宋康王，齐国，楚国，似乎都只存在于茶余饭后的那点谈资里。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昨天还远在天边的事情，今天就到了眼前。

宋康王就坐在韩凭家里，一双眼睛不怒自威，正死死地盯着何息露，仿佛一头等待时机择人而噬的猛虎，那双眼睛里的贪婪、欲望、痴迷，毫无掩饰，将何息露看得浑身发毛。

韩凭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来了，连忙上前挡住何息露，躬身笑道：“大王亲自来寒舍，是——”

“哦，没什么。”宋康王回过神来，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我就是路过，看见了这位——”

他话说到一半，又开始盯着何息露发呆。

“大王？”韩凭强撑着笑脸打断了他的遐想。

“哦，对，这是你的妻子？”宋康王指着何息露。

“正是。”

“行，让给我吧。”

“什——什么？？”韩凭虽然心里有了预感，但万没想到宋康王居然如此厚颜无耻，直接提了要求。

“这是小人的妻子，与小人情谊深厚，决不可——”

“苏贺，带美人回去。”韩凭颤抖的话语被宋康王干脆地截断，宋康王扭头看了看双拳紧握的韩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还有这个，发配去城外服劳役吧。”

3.留言

天地似穹庐，太阳似烧不尽的薪火，将万物烹煮其中。

韩凭的双手被城砖摩擦得血肉模糊，又被太阳晒干晒黑，伤口仿佛橘皮般皱起。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嘴唇翕动着，念着一个名字：

“息露，息露！”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城中驶出，正停在韩凭身边，韩凭低着头就看见拉车的白马有四只乌黑的蹄子，仿佛白雪盖着四块黑曜石。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马车垂下的帘子，心跳突然加快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下意识将双手藏在身后，这才慢慢往马车边走去。

帘子突然掀起了一角，一只如白玉般的素手从里面伸出来，手中拈着一块手帕，风一吹，那手帕便从手中落下，被吹到了一边。

帘子重新垂下，那只玉手，和玉手的主人，都分毫瞧不见了。

韩凭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如捧着性命一般拿起手帕，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

字迹殷（yan 一声，读音同“烟”）红，难道是用血写就的吗？

想到宋王宫里的息露将会遭到何等的苦难，韩凭终于忍不住了，他嘶哑着嗓子一把抓住车轮，大喊道：

“息露，咱们跑吧，跑去，跑去楚国！跑去魏国，哪里都好！咱们跑去他追不上的地方，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回答他的，是马车中传来的一声啜泣，以及背后的一声冷笑。

苏贺不知何时已到了韩凭身后，正冷冷望着他，慢慢伸出一只手，声音不疾不徐：

“拿来。”

韩凭后退了两步，捏紧手帕，苏贺的声音依然稳如泰山：

“拿来。”

韩凭继续后退，苏贺抿了抿嘴，声音反倒更柔和了些：

“来人，抢了，人抓起来扔牢里。”

4.相思树

宋康王正看着帕子上的字，皱着眉头，而苏贺在一旁平心静气地候着。

“雨下个没完没了，嗯，河又宽又深，这个太阳照着我的心——什么玩意啊！”宋康王手一甩，帕子就落到了地上。

苏贺慢慢捡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

“雨下个没完，就是思念永无止境；河又宽又深，就是咱们宋王宫的阻隔难以逾越；至于太阳照着心，那是要剖心明志，是要死的决心了。”

宋康王神色一凛，大喊道：“来人！去看看韩凭现在怎么样了！”

一人快步走进，跪着答道：“报，韩凭在狱中已经死了。”

宋康王一脚踢在那人身上，叫道：“给我把何夫人守得严严实实，任何利器都不能留，对了，陶器也给我收起来！柱子，对对对，柱子都包上棉花，衣物被单，都不能超过半丈长！”

安排了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咧嘴笑道：“这女子，真是有劲儿，我喜欢，哈哈哈，我喜欢反抗！苏贺，咱们去看看她。”

可当他们看到何息露的时候，连苏贺都有点愣住了。

何息露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纤腰用绣金花的带子束得紧紧的，脸上施了淡淡脂粉，丹唇流朱，眼中有三江春水。

她看到宋康王来，用几颗晶莹的贝齿微微咬着下嘴唇，双眼弯出一丝笑意，笑意又如涟漪般荡到了整张脸上。

到了后来，仿佛不仅是她的脸在笑，她的腰肢，她的发梢，甚至她身后的花木、亭台，都跟着她一起笑。

在这样的美色前，宋康王怎能不笑？有一瞬间，他恨不得要将整个王宫送给她，把自己的命也送给她。

而何息露却只伸手拉着宋康王，柔声道：“我想去高处，看看您的江山有多壮阔，领略一下您是个多么伟大的男人。”

于是他们登上了高台，宋康王的豪气从未如此高壮，他笑道：“我五千乘之劲宋，未来国土又岂是如今区区小国可比？你且看吧，我日后———”他突然住了口，因为何息露在他说话时已经从台上跳了下去。

没有任何预警，连一眼或一句遗言都没有，苏贺像闪电般冲上去，一把抓住何息露的袖子，可那袖子不知为何只剩下几根丝线相连，哪里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嗤的一声响，世上便再也没有何息露，留给宋康王的只有一截衣袖。

宋康王呆呆望着高台下那具尸体，心里并不悲伤，反而有一种愤怒与挫败，他勇武无敌，却唯独输给了一个妇人。

他不服。

“好哇，你想跟他在一块？寡人不许。寡人偏要让你和他遥遥相望，却永远到不了一起！我要让你的坟墓和他的坟墓相距百步，有本事，你们就活过来自己走到一起啊！死人是不会赢的，赢的永远是活人！”

可没几日，怪事就出现了。

两座坟墓中生出了两棵大梓树，不过十天，便越过了百步之遥，于空中交合在一起。

用斧头砍，砍下去又愈合。用火烧，天上就降下大雨。想要连根挖，可根茎永远挖不尽。

有人说，这两棵叫相思树，是与大地连在一起的。

甚至还有人说，这件事说明宋朝国君如桀纣一般残暴。

宋康王开始做噩梦，在梦中，那两棵手臂般的巨树慢慢爬出坟墓，还生出了巨大的脑袋，脑袋上有两颗眼珠子，一颗是韩凭的脸，一颗是何息露的，他们对着宋康王咬着嘴唇笑，可声音却在哭。

“日出当心，日出当心，呜呜呜~”

宋康王受不了了，他疯了一般夺过斧头，亲自在梓树上劈砍，可那棵树永远都砍不完，一道道愈合的伤口仿佛咧嘴嘲笑。

“我服了，何息露，我输了。”宋康王突然有点后悔。

假如他没遇到何息露，假如他没强行逼迫，假如……

他想起第一次遇到何息露时，她正在阳光下笑着，鼻尖上有几滴小汗珠，她像燕子般飞回她和韩凭的屋子里，那屋子真小，陈设真寒酸，可他们怎么那样快乐呢？

宋康王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悄悄落到土里。

五年后，齐、楚、魏灭宋，宋康王死于异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