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追慕原始要终之第一位大导师
弘量
以昏迷愚痴的我,来此新旧递嬗,政潮澎湃,社会家庭组织,急转直下的中国,若不被境风所动,光影所惑,诚非易事。幸束发受书,初明大义后,即思立志求学,为国效劳,负笈东南,勤研文史科学,旁涉政治经济。但愿与时违,孤苦无援,未能略展搏风之翼,不得不改弦易辙,从事教育事业,先后十余年。授课余暇,遍探东西洋哲学及其宗教,影响所及,曾一度受过耶稣教的洗礼,以为真是平等博爱,至高无上。若不值遇我先师印光老人,恐庐山真面目早已遗失,所以抚今想昔,渴仰靡已。适逢先师生西十周纪念机会,敬将昔年亲近老人的一段大事因缘,撮述一二,以志不忘。
民国十七年(1928)夏,我曾与中西至友六七人避暑于普陀山麓的极乐庵,每晚必至海上游泳,藉以领略海阔天空的大自在环境。不料其事为老人所知,突遣一僧青年相告曰,印光法师说南海多漩涡,防不胜防,每年有人惨遭其灭顶,切勿儿戏,后悔莫及。此时,我适主宁波市立图书馆事,印公著作早已寓目,虽心香一瓣,久祝南丰,惜欠一面缘耳。今于无意中忽闻其传语规劝,十分欣喜,急促数友至法雨寺相访。老人一见欢然,赐与文钞一部,我即以拙著绿天簃诗词集还敬。次晨由山僮送一纸条入,展视之下,
曙蕉居士[1]鉴:观所作诗,其声调意致实不让古人,但只是诗人之诗,其衷曲愁怨似绝未闻道者之气象。即与君题序者,皆与君同是一流人物,君既有此慧根,忍令以悲怨而消磨之乎。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既有佛性,可任其烦恼盖覆,历劫不得发现乎。当移此愁怨以念佛,则生入圣贤之域,没与莲池海会。倘真有宿根,当不负老僧此一呵斥也。
顿受重大刺激,心弦波动,忐忑不停者终日。夜不能寐,似有所失。诘朝黎明,乃复至法雨寺晋谒,蒙老人谆谆劝诫曰,汝不要专学西欧虚派,当于公私之暇实行愚夫愚妇之老实念佛,因一息不来即属后世,此时纵才高北斗,学富五车亦无用处。若不及早修持净业,待到此时方知虚受此生,枉将宿生善根尽消耗于之乎者也中矣,可不哀哉。喜作诗文是文人习气,若不痛除,欲于佛法中得真实受用,万难万难。同时我见到先师的庄重道貌,诚笃语调,即油然而动研究佛学的趣向。一星期后,我将离开普陀,乃只身往辞,老人又勤勤恳恳劝我皈佛。坐谈历二小时之久,因舆夫催归,只得恭敬礼拜而出。孰知在老人生前只有普陀三见之缘,此后,烽烟四起,山川阻梗,不复能更瞻慈颜矣,思之凄然。
从此,我便涉猎内典,渐入佳境,偶有会意,多以偈颂发挥其奥义。曾忆有一次,因阅宗镜录竟,以赞永明大师的七言律诗十首,呈似于师,自谓能括述百卷宗镜录的要领,必可蒙师印证。数日后果得先师从苏州报国寺发来一函,内云,
汝钊居士慧鉴,接手书,似知其病,然以文字习气太深,虽自知而实不能痛改,则毕生终是一诗文匠。其佛法真实利益,皆由此习气隔之远之,是故佛以世智辩聪列于八难,其警之也深矣。赞永明宗镜诗,声韵铿锵,非夙有慧根者不能,然亦是修道之障,以此种言句皆系卜度而成,非真得道人随口吐出者可比。居士欲死作诗文之偷心,现在人无能为此种决裂开示,今引一故事以作殷鉴,则诗文匠即可为荷担如来慧命之龙象,而永为闺阃母仪、女流师范于无既也。其事在普陀山志妙峰大师传中,清凉、峨眉二志亦载之,以此大师于此三山均有因缘,故不厌其详。此师乃叔季不多见之人,其得益在山阴王寄鞋底于关中,遂得大彻大悟,不复以诗文为事矣。
从检阅普陀山志妙峰大师列传后,遂深自克责,痛改前非。每当习气暴发时,急急假设我自己颈上被印公所系的鞋底突然跃起,猛掴我作诗之嘴的观想。因山阴王寄妙师的偈子谓,者片臭鞋底,封将寄于汝,不是为别事,专打作诗嘴。则我虚玄的文字习气,宛似滔天狂澜化作平流澄水,不敢变精作怪了。在拳拳服膺的我,不得不通讯皈依老人为弟子了,蒙师赐我嘉名曰慧超,所以印公老法师是我投诚佛教的原始时代的第一位大导师。
自遭先师之恶辣钳锥后,虽弃置文字,不再作拟议卜度的偈颂和长行了,但心中不知不觉的发动一段必要明心见性的志气。日夜憧憬,万难排弃,乃从净宽,觉明二禅师参究向上一著,在深山穷谷中蛰居五六年。为了要淘汰悟迹,融通宗教起见,便从太虚大师,法航法师,宝静法师等研究性相二宗。同时复在钱太希先生处探讨周易,庄,老及宋明理学等,以开拓见地。
此时有一西友梅夫人,是我患难生死之交,以重币聘我编译耶教(天主,基督教)典籍,再三推诿不得,乃邮书商诸先师,又得其决裂开示如下,
慧超鉴,汝之慧根培自多生,何于梅夫人之小恩,犹不能忘情乎。彼敦促汝应聘作此文字,乃令汝长劫堕阿鼻地狱永无出期……所谓大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汝于彼小恩之人加汝后来永堕阿鼻地狱之苦,犹犹豫不决,不能明与彼说,则汝之智慧变成愚痴矣,可不哀哉。当以我所说之恩怨比较与彼说之,彼若知理,当不见怪,不知理而怪,只可任彼怪,何可令天下后世明理之人唾骂乎。唾骂尚属小焉者,堕苦之事,虽亲生父母以严威逼之,也只好避走不会,亦断不肯作此种文字以图陷害天下后世人正眼……我唯愿汝超凡入圣为大菩萨,知汝必不至被彼所惑,然情既难忘(因我有报梅夫人诗中有云,聘却千金易,情忘一点难句),若再有二三宿世怨家劝驾,则难免入其圈套矣。故作此狠语以成就汝白璧无瑕之本质,非我之好讥刺人也,亦系宿生愿力所使也。(原编者按,文中大师第三函,痛述佛教徒编译耶教典籍之因果,因为归依三宝者再归依外道典籍,就是破三皈戒,其果报之严重,不可不知。)
受此严重训诲后,我即以婉言谢绝梅氏,而梅夫人究竟不能忘情于我,时复以凄惋之心情相告,彼既为我伤心,我亦未免为彼感怀。然继思各人应尊重各人的信仰,如何可以相强。乃于一日五鼓,燃臂香三炷,在佛前虔诚祝告,愿佛为我解散宿世外道师友眷属,令我不再退堕。然后方再邮书梅氏详论信仰不同各点,彼固博通世学之达人,知我志意已决,万难改易,亦从此不复再来相劝了。
总计先师所赐法谕,先后不下十余件,多开示应如何行念佛法门,并指点立身处世之重大关节。字字切要,语语警策,每一拜读,如对圣颜,汗流浃背,惭愧无地。但此上列三函,尤为紧要,第一函是破我文字重障,第二函是救我禅教痼疾,第三函是转我外道知见。谊重恩深,无可答报,特揭诸贵刊,以警世之与我同病者,俾略知趣向,毋劳我先师在安乐国中再来指示云。老人慈悲心切,常来谕嘱我宣扬佛法,颁给经书不下数千册,而尤以八德须知及憨山大师年谱疏占最多数,盖欲我分送与僧俗诸学生也。
民国二十九年腊月,自洪塘开宗庵讲法华,起信,观经毕,回杨村掩关习静,偶阅佛教杂志,方知先师已圆寂于苏州灵岩山关房。而此时中日战事正酣,道路间隔,不能直至江苏吊奠,回忆法乳深恩,痛不欲生,以为生我色身者父母也,生我慧命者先师也。且世必先有伯乐,然后千里马方得出现,今导师逝焉,世虽不乏骐骥骅骝,而无人为之作育培养,任其食不饱力不足,而不骈死于槽枥间者希矣,可不痛哉。
自老人生西,太虚大师人蜀后,我便感觉到佛法必须亲证,说食终不能饱,解行相应方名为祖,文字法师未免沦坠。遂发重大誓愿,此生若不亲证真如,决不甘休,乃捐舍业务,专心致志,从根慧老和尚于观宗寺修学法华三昧。因去秋宁波遭大轰炸,便回慈溪闭关修法华忏二十一天,持楞严咒七天,蒙佛力冥应,指令出家,乃于民三十九年二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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