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镇上有个老垃圾焚烧场。这场子官方好几年弃之不用了,丢弃的胡椒、薄荷以及悬钩子在夹杂着石子的土地上重新扎下了根,继续生长着。几棵苹果树年年开花,结满圆鼓鼓的青色果子。黑刺莓铺满了上上下下的山坡。蓟、肥皂花、永久花、一枝黄花、野胡萝卜,一一长出叶子,继而纷纷开花,又纷纷结出籽来。忍冬花开成一簇簇向上翻腾的波浪,朝几株粉红玫瑰涌来,不再是整齐、文明的围篱,而成了荆棘架,四周黑森森的。如今,垃圾焚烧场已面目全非。旧世界有旧世界种种必不可少的需求;现今有新的必不可少的需求。而这些又并非那么简单就能满足——那些老的地块也不够用了。在这有限的几英亩地上,加上额外增加的,将建起我们镇下水道管网中心,一根根埋在地下的管子将在这里汇集我们生活中的废物。多么令人悲伤的快事!我想谈谈花儿,但对我们这个游客如云的镇子来说,当务之急却是如何解决也许是六万人每天的排污问题。至少这是几年前一个周末的估计人数。人们来到长长的科德角上这最后一座镇子,在很大程度上是为着他们的数量将危及的那种美。他们还冲着友情、海滩、阳光、娱乐、商店和餐馆而来。他们住在老船长的房子改建的客栈里,或住在新修的街道和拥挤的路尽头两边拔地而起的公寓里。因此,这是一曲挽歌。
夏天,黑蛇盘曲在奶黄色忍冬花和粉瓣玫瑰花丛里。我穿过草丛时,它们黑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宛若异域的花朵。它们几乎总是成双成对,有时三五成群。有一条有着石榴石色的眼睛。它不打招呼,只是久久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你。它们很勇敢,那些蛇们。偶尔,我会碰上在阳光下,在石头上或沥青沙砾堆上睡觉的一对儿。它们中的一个会赤条条地向我冲过来,扑到我身上,然后再转身跟在另一条的后面,鞭影似的溜进玫瑰花下的暗地里。
它们不久就会离开,寻找另一个地方生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今天的世界整个就是散乱无序的扩展区,不仅住宅区是这样,这些住宅区所需的似乎没完没了的配套设施也是如此。我们的确需要这些设施。(因此,这是一曲挽歌。)箱龟在这里筑窝,彩色龟也是。山顶下面,叩头龟从一口口浅水塘爬出来,到岸上下蛋,那是些浅色的、柔软似皮革的蛋。浣熊垂涎欲滴。母龟刚刚挪开身子,蛋窝大多就立马被洗劫一空。狐狸留下精致的足迹。夏天,还有红袍鹿的足迹。
蟾蜍总会在这里,那些金边眼睛的蟾蜍。
还有,在附近某个荫蔽的所在,那罕见而清凉的御膳橘兀自闪亮着。
多少年来,这里都立着禁止乱扔垃圾的告示牌。最近几年,另一块标志牌将这里指定为摩托车和轻型摩托车赛道。轻摩往往在下午出现。它们从田野上呼啸而过,在小道上刻下道道凹槽,它们带着猛烈的、难以抑制的青春活力飞驰着。我讨厌它们,但不憎恶。总得有个地方供小伙们释放能量,展示他们特有的装束,尽管毫无疑问不该是在这里,在镇政府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几块林间空地之一的这一块上;除了被污染的中心,这里仍然清新,未曾受到侵害。这里还与国家海滨公园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有哪个趴在轻型摩托车把上的年轻小伙子记得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因此,公园林荫路上好几段也被车轮碾得坑坑洼洼,上面模模糊糊地覆盖着风吹来的垃圾。然而,在各式各样的此类消遣的空地所剩无几时,兼容性就被赋予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说到垃圾,尽管有告示牌仍旧积聚起来的垃圾,就像垃圾惯常的样子,一起堆积在那儿;它既不会变瘦,也不会自动跑掉,甚至大多不会腐烂。最多、最抢眼的是旧炉子。几十只轮胎,排列在轻型摩托车车道边,里面的积水滋生了数不清的蚊虫。
然而,在某些时辰,在没有小伙子和他们的轻摩的时候,我可以到这里散步,可以看到别的地方看不到的鸟儿,比方说靛彩,还有黑喙杜鹃,以及更容易找到的它们的伙伴:红额金翅雀、猫鸟、美洲嘲鸫、美洲黄喉地莺、掌莺、大嘴雀。红玉喉北蜂鸟在这里筑巢,但即便在此刻,我也不会确切告诉你是在哪棵树上。那曾是一个应守住的秘密,那干吗不仍旧守着,既然鸟和树都已消失?还有雏菊,柳穿鱼,有着淡紫色垂须的多毛金光菊,还有马利筋。还有玫瑰,白色的和红色的玫瑰。在夏日的阳光下,这些玫瑰举着沉甸甸的花苞和光亮的褶状叶子凌空矗立着。
可是,这是一曲挽歌。如今有专门建筑物来处理这些新的重要工作。一栋砖房,式样简洁明快,科德角风格,典型得几乎可以做银行!它的背后,是一座硕大的、圆形的水泥结构——我无法称它为建筑——圆鼓鼓的,有着厚厚的墙,不是为美而建,而且尚未完工。成堆的管子到处都是。爬满山坡上上下下的黑刺莓、一枝黄花、忍冬,消失了;粉红玫瑰消失了;狐狸足迹消失了。
这片土地本身有一个防护层,阻止这些年来一直往地里渗的有毒物质。这些有毒物质来自火,来自那些丢弃物的不知名的成分:油、油漆、汽车蓄电池,以及百种以上其他的讨厌物质。想想看!是在哪些年月里,我采摘黑刺莓、悬钩子,觉得它们又甜又好——真是撞上好运,捡了大便宜。还有,在夹杂着乱石的山坡上,能发现奇形怪状的旧的坛坛罐罐,在水中弯曲又重新塑形的玻璃,深蓝色的药瓶碎片;曾经还看到一架原本用来盛糖果的玻璃飞机,一侧翅膀上掉了一小块。
可是,这是一曲挽歌,是不忍舍弃之书里的一个章节。该去的,总是要去的。那些粉红玫瑰,那只金边眼睛的蟾蜍。那些如今实际上已长大成人的骑在轻摩上的小伙子。甚至轮胎也消失了。镇政府作出了并非不合情理的决定。我们再不能用这些不管用的污水池凑合下去了;我们不能容忍让有害物质渗进供水系统,渗进横卧在镇子前面那蔚蓝的海港。何况,我们人数如此之多。
五月,杓兰花开放了,即便在这贫瘠的土壤里,仍开得如此绚烂。它们六七株聚成一簇,宛若正准备歌唱的小小的合唱队。也会有一枝洁白的花独自凌空而放,但极为罕见。
我不喜欢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对失去这些处之泰然。我想做个通情达理的人;我知道,我得顺从必然的趋势。但是——选择如此之少!我向蜂鸟道歉。我希望蛇们找到了新家。我希望新的(排污)系统能起作用。我很高兴,我有个好记性;我不会忘记狐狸精致的足印,不会忘记红额金翅雀,不会忘记永久花。我想我知道我们显见的树木林立、万物生龙活虎的世界是什么——我们的花园、我们的牧场、我们调剂身心之所在。同时,它还是我们的校舍、法院、教堂、墓园,是永恒那轻柔的气息。
我在世界上行走,爱上了这世界。只有一个疑问,真正让我惧怕。我百思不解,我在老垃圾焚烧场——这个荒废之地,这个秘密花园——散步的那些年里,为什么从未在那里遇到过另外一个人,一个因着类似理由来到这里的人。
播讲:阿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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