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83【前203年】韩信帅军发动攻势，西楚成皋失守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公元前二○三年.戊戌

冬季，十月，汉王国（刘邦）统帅韩信，率大军进抵历下（山东省济南市），发动猛烈突击，大破齐军，遂长驱直入，直逼临淄（齐首都·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齐王田广既恐惧又愤怒，认为郦食其是个巨骗，被他出卖，下令煮死（古代烹刑，似乎很普遍。在此之后，这项酷刑才逐渐消失，其他酷刑代之而起）。齐政府瓦解，田广逃到高密（山东省高密市），派使节到西楚王国（项羽）求救。宰相田横逃到博阳（山东省泰安市），留守长官（守相）田光逃到城阳（山东省莒县），将军田既逃到胶东（山东省平度市），集结残军。

西楚总参谋长（大司马）曹咎镇守成皋（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汉军屡次挑战，曹咎都不做反应。汉军使用心战，在城外诟骂，对项羽以及西楚官员，千变万化，恣意侮辱。几天下来，曹咎气得发抖，忘了项羽的吩咐，大开东门，渡汜水（汜水流经汜水镇东门）出战，大军刚渡过一半，汉军迎头痛击，西楚军首尾不能相顾，立刻崩溃，成皋陷落。西楚储存的金银财宝，全到汉军之手。曹咎跟司马欣，在汜水河畔，双双自刎。刘邦遂从小修武（河南省获嘉县东城）南下，渡过黄河，再入成皋，把重兵进驻广武（河南省荥阳市北），接近敖仓粮库。

西楚王国跟汉王国血战五年，西楚一直居于主动，占尽优势。成皋战役是一个转捩点。成皋一失，敖仓不保，西楚开始缺粮。即令钢铁部队，一旦“乏食”，便只有破败。长平战役（参考前二六○年），秦王国所用的秘密武器，就是饥饿。现在，饥饿抓住西楚。

成皋陷落，由于曹咎不能忍。心胆俱裂，由衷屈服，是已经瘫痪了的奴才。跳高之前先曲双膝，则是英雄豪杰。《伊索寓言》上介绍过一只螃蟹，当钓竿敲打它时，它立刻愤怒地把它钳住，死也不放。这种刚愎暴戾人物，当一个码头小流氓，足足有余，当一个领袖——无论是政治的或军事的，曹咎就是榜样、忍是一种艺术，韩信提供另一个榜样：奴才的忍或英雄的忍，表现在外的形态是一样的，内涵却大大不同。螃蟹型人物不忍一时之愤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使人深思。

项羽（本年三十岁）一连收复故魏王国土地上十余座城市，听到成皋失守消息，即行回师，汉军正把西楚大将钟离昧包围在荥阳东郊，听说项羽回师，军心震恐，马上解围，纷纷退守附近险要。项羽在广武（河南省荥阳市北）扎营，跟汉军对峙。几个月匆匆过去，西楚兵团开始尝到丧失敖仓的苦头，粮草不继。项羽十分忧虑，做了一个大号切肉用的砧板，把刘邦的老爹刘执嘉，放到上面，派人通知刘邦说：“如果不投降，我就烹杀你的父亲。”刘邦回答说：“我跟你曾经同时接受义帝（芈心）的命令，教我们二人要情如兄弟。所以我爹就是你爹，如果一定要烹杀你爹，分给我一碗汤喝！”项羽被这种无赖嘴脸激怒，下令行刑。项伯劝阻说：“天下大事如何，不可预料。一个企图夺取政权的人，根本不会考虑他亲人的死活。把老头杀掉，对我们没有丝毫益处，只有增加仇恨。”项羽这才罢手。

项羽对刘邦（本年五十四岁）说：“天下大乱，已有好几年，只不过因为你我两个人在斗。这样如何，我跟你面对面相搏，决一雌雄，不必劳苦父老。”刘邦笑着回绝说：“老弟，我只斗智，不斗力！”项羽命三员战将出营挑战，汉军有一位楼烦部落（山西省北部管涔山）的神射手，把三员战将，全都射杀。项羽爆炸般的自己披上铠甲，手持铁戟，驰出营门，向汉军挑战。楼烦神射手正要瞄准发射，项羽怒目如电，大喝一声，楼烦神射手一惊，眼睛不敢正视，双手发颤，踉跄逃回大营，再不敢出来。刘邦派人探听，才知道是项羽。对项羽的英勇，大为震骇。

最后，项羽跟刘邦当面对话，约定在广武涧（原文为“广武间”，当是后人传抄错误，涧是深溪，二人之间必有横隔，才可避免对方突击），隔涧相见。项羽再次提出单独决斗的建议，刘邦不理，而只闲话家常。突然间，刘邦高声向西楚大军宣布项羽十大罪状：“第一，项羽违背义帝（芈心）约定，把我贬逐到蜀汉（蜀：四川省。汉：汉中郡，陕西省南部）当王。第二，犯上作乱，谋杀卿子冠军宋义。第三，援救赵国（赵歇）后，不回去报命，竟裹胁各国将领，进入关中。第四，焚烧秦王皇宫，挖掘帝王坟墓，把陪葬的金银财宝，全下自己腰包。第五，处决降王嬴婴。第六，坑杀秦政府降军二十万。第七，把各国将领封到富足的地方当王，反而把原来的王赶到边陲。第八，把义帝芈心逐出彭城（江苏省徐州市），而自己定为首都，又吞并韩国（韩成）、魏国（魏豹）、楚国（芈心），贪多无厌。第九，追杀义帝（芈心）。第十，政治措施不公平，政府官员没有信义。天地不容，大逆不道。我率堂堂的正义之师，追随各国军队之后，诛杀暴徒。驱使市井流氓和犯罪的囚徒，捉拿项羽，你项羽怎么还敢向你家老子叫阵？”项羽暴跳如雷，发动伏弓，一箭射中刘邦前胸，刘邦栽倒马下，忍住痛苦，抱着脚说：“那强盗射中了我的脚趾！”

刘邦伤势沉重，不能起床。军心动摇，张良要刘邦勉强出面，到营区巡视，安抚官兵，以免受到西楚兵团的乘胜攻击。刘邦巡视回来后，伤势更重。于是，返回成皋大营疗养。

汉王国（刘邦）统帅韩信既占领临淄，率军向东追击齐王田广。项羽派他最亲信的悍将龙且，率领号称二十万人的大军来救，跟齐王田广在高密（山东省高密市）会合。有人向龙且建议：“汉军千里求战，每战都拼死命，凌厉难以抵挡。而齐楚联军，因为在自己领土上作战，稍受挫折，就会一溃而散，投奔亲友躲避。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坚守营垒，请齐王（田广）派出亲信使节，到各城市号召反正。那些城市听到齐王仍然健在，楚军又来相救，必然驱逐汉军。汉军离他们根据地（关中）有两千里之遥，在齐国完全孤立，城市纷纷反叛，粮草势必断绝，可以不必经过战争，就使他们投降。”龙且说：“我跟韩信相识很久，深知道对付他太容易了。这个人靠洗衣服老太婆养活，他的谋略连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还谈什么指挥大军？曾经被人骑到胯下侮辱，证明他懦弱成性，毫无一点丈夫气概，这种人我从没有看到眼里。而且，我奉命救援齐国，假如不大干一场，就让他们投降，我还有什么功劳？第一仗就打胜，大王（项羽）可能把一半国土封给我。”

十一月，齐楚联军跟汉军，隔着潍水布阵（潍水流经高密故城之西）。韩信于半夜下令，命缝制一万余个布袋，满装沙土，用来在潍水上游筑坝。下游河床水位，遂迅速降低。韩信下令大军蹚水过河，龙且迎战，汉军假装大败，向后撤退。龙且大喜过望，叫说：“我早就知道韩信是个脓包。”挥军追击，等到进入潍水河床，韩信命撤除上游沙坝，洪水如万马奔腾，从天而降。西楚兵团被分割为二，汉军猛烈反扑，斩龙且。留在潍水那一边的楚军，一哄而散。齐王田广逃亡，韩信穷追到城阳（山东省莒县），生擒田广。汉军大将灌婴，俘虏齐国留守长官（守相）田光，抵达博阳（山东省泰安市）。

田横听说田广已死，遂自称齐王，反攻灌婴，在嬴县（山东省莱芜市）会战，田横溃败，遂逃到故魏王国土地，投奔彭越。灌婴攻击千乘（山东省高青县东北），斩田吸。曹参攻击胶东（山东省平度市），斩田既。齐国完全平定。

资治通鉴原文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四年（戊戌，公元前二零三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真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储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成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