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卦01 | 夫妻相处会像冬天的刺猬吗？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32卦恒卦。恒就是有恒心的恒。《易经》的下经首先上场的是咸卦，泽山咸，强调男女之间的感应。现在要介绍的是它的覆卦，就是把咸卦整个翻过去，变成了雷风恒。恒卦讲的是夫妻相处保持恒久的情况。恒卦是一个相当明显的卦，为什么？因为它的卦象结构是雷风恒，底下的风是巽卦，是长女；上面的雷是震卦，是长男。等于是夫妻结婚之后，女主内而男主外，这是它大致的结构。

恒卦比较复杂。从好的方面来说，人活在世界上总是要有恒心，尤其在修德方面。所以在《系辞传》里面提到修德的9个卦，其中第4个就是恒卦。我们可以复习一下，谈到修德的第一个卦是履卦，天泽履，要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去实践道德。第二是谦卦，谦虚的谦，它是修行的关键或把柄。第三个是复卦，就是回到本心，从真诚开始。第四个就是恒卦了。（履，德之基也；谦，德之柄也；复，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

讲到恒卦的时候，它强调德行的坚固，就是要让德行的效果能够稳固下来。德行不可能突然就达到某种境界，而一定要长期恒久地修练，才能让它有坚固的成绩。方法则是“杂而不厌”。“杂”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有常有变。常就是不变。如果只是不变的话，不容易让人保持高度的兴趣与动力。所以在常与变之间实践德行，就不会感到厌倦。这就是“体常而用变”，在本体上有一个常的原则，但是在应用上能够随情况而调整改变。

另外，在修德方面，恒卦是“恒以一德”，就是要以一个德行努力修练下去。譬如，与别人相处，要修练守信用，其中会经过很多考验。要长期以守信用为目标，最后才能养成这样的德行。人可以对某些德行或某些作为保持恒心，这是作为人的特色。明朝末期的学者王船山，他强调：人的特色就是恒心。因为其他生物是靠本能而生活，没有恒心的问题。人就不同了，人是可以立定志向而奋斗不懈。这边讲的是恒卦的正面，跟修德有关的。

但是另一方面，恒卦本身也相当的凶险。我们曾经提过，在《易经》的64卦里面，一卦六爻出现三个凶字的只有五个卦。哪五个卦呢？我们复习一下。第一个是师卦，地水师，讲战争的，十分危险。第二个是剥卦，五个阴爻由下往上，只剩上九在最高的位置，眼看就要被剥蚀了。第三个是颐卦，山雷颐，就像人的口张开来要吃饭，所以它下卦三爻皆凶。第四个就是恒卦了。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恒卦看起来还不错，怎么会那么凶险呢？我们将会做进一步的说明。第五个就是小过卦，它是第62卦，两个阳爻处在中间的位置，被上下四个阴爻所包围。这五个卦的爻辞里面都出现了三个凶字。

如果再仔细研究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卦的初六、上六皆凶的只有三个。第一个是习坎卦，第二是恒卦，第三个是小过卦。这里又看到恒卦了，它的初爻、上爻皆凶，是很少见的。

接着我们看恒卦的卦辞，恒卦的卦辞说：“恒卦。通达，没有灾难，适宜正固。适宜有所前往。”（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它的意思是说：你只要久于其道，自然就亨通了。做任何事情，或是行业，或是专业技术，长期努力当然会亨通，也不会带来什么灾难的。但是，这里又说适宜正固，又说适宜有所前往，表面看起来好像是矛盾的。从这里就知道恒卦的困难所在，这是怎么回事呢？

恒有两面：一面是不易之恒，一面是不已之恒。“不易”就是不改变，要守住正固；“不已”就是不停止，所以要有所前往。一方面不改变，一方面又不停止，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看到自然界的话就比较清楚了。像春夏秋冬的顺序是不改变的，但它的变化不能停止，这就是自然界恒的现象。

要深入了解卦辞，就要看它的《彖传》。恒卦的《彖传》比较长，我们先大致把它的意思说一遍，再把重点加以讨论。恒卦的《彖传》说：“恒卦，就是长久的意思。刚强者上去而柔顺者下来。雷与风相互配合，随顺而行动，刚强者与柔顺者都能上下应和，这就是恒卦。”（恒，久也。刚上而柔下。雷风相与，巽而动，刚柔皆应，恒。）

它这里所说的“刚强者上去”是指九四，而“柔顺者下来”是指初六。由此可见，恒卦是由泰卦（地天泰）的初跟四换了位置。不过换了位置以后，还是上下完全相应。也就是下卦三爻、上卦三爻，都可以阴阳相应。

它的《彖传》接着说：“恒卦通达，没有灾难，适宜正固，是要长久走在自己的路上。天地的运行法则，是有恒长久而不停止的。适宜有所前往，是因为终结之后会有新的开始。日月依循天时，才能长久照明；四季变迁推移，才能长久形成；圣人长久保持自己的正道，才能教化成就天下的人。观察这种恒久现象，就可以看出天地万物的真实情况。”

（恒亨，无咎，利贞，久于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这里面有些重点要说明了。天地的运行法则，是永恒长久而不停止的。就像前面说过的春夏秋冬的规律是永恒长久的，但它们的变化是不会停止的，代表这个“恒”不是完全不动。四季的变迁推移，才能长久形成。

接着它说：“适宜有所前往，是因为终结之后会有新的开始。”这句话我们见过，就是“终则有始”。在《易经》的64卦里面，《彖传》里面提到“终则有始”的有两个。一个是我们念过的蛊卦，山风蛊，要改革积弊，而结束之后，要有新的开始。另外一个就是我们现在所看的恒卦。也就是恒卦并不是完全不变，而是要终结之后，又有新的开始，那才是一种恒常的状态。

《彖传》解释说：天地的运行法则不停止，终结之后会有新的开始。日月依循天时，才能长久照明；四季要变迁推移，才能长久形成；圣人要保持正道，才能成就教化天下的人。所以至少有这几方面的变化，它不是不动，而是要持续活动，但它有一定的规律。这么说来，意思就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 

恒卦的《大象传》说：“雷风恒，君子由此领悟，要立身处世不改变自己的正道。”（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原文是“立不易方”，这个词很好。原则是不能变的，也就是说要守经达权。“经”就是“常”，要守住常道，也就是大的原则。“权”就是变化，要能够通达各种变化的状况。只知守经而不能达权的话，就变成胶柱鼓瑟，只把握了一个原则，却不知道变通。

譬如，孔子曾经说他自己“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篇》），代表他没有任何执着。同时，他曾经提到古代有七位贤者的作风，最后他说自己跟他们不一样，是“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篇》）。他没有要怎么样做，也没有不要怎么样做，一切都要看情况而定。孔子有没有自己的立场呢？他的立场很清楚，所以才能做到“君子固穷”，在穷困的时候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但是，遇到各种状况也能够变通。而变通需要高度的智慧，才能做正确的判断。

在《易经》里面，虽然一再强调恒卦是讲夫妇相处的道理；事实上，在恒卦的六爻里面，只有六五这一爻提到了夫妻。由此也可以想见，夫妻相处不容易，甚至被人比喻为像冬天的刺猬，靠得太近会互相刺痛，离得太远又感觉寒冷。事实上，恒卦的另外五爻纯粹是说人在社会生活里面，要如何保持恒心来达成一种作为的效果。

而恒卦主要在修德方面是不可少的，要让德行稳固、产生效果，一定需要恒心。而保持恒心的方法是什么？就是“杂而不厌”。就好像学生念书，一整天都念数学，他会觉得厌倦的。如果数学、语文、物理、化学能够交错出现的话，就不容易让人厌倦。所以念书要有恒心，而念书的方法是要能够有常有变，才能够长期维持下去。

另一方面，要做到恒卦是很难的，所以它会提醒你一卦六爻有三个凶字。至于这三个凶字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下一集谈到恒卦六爻的爻辞的时候，会做进一步的说明。至少我们现在了解了，“恒”不是一定不动。一定不动怎么做得到恒呢？就变成僵化了。所以它有“不易之恒”，不改变的恒；同时还有“不已之恒”，不停止的恒。在大原则上不改变，在具体的应用上要不停止，不断地变化，这两者配合起来才能够做到“终则有始”，在结束之后又有新的开始。由此可以想见，恒卦的内容是相当复杂的。

下一集我们会就它的六爻爻辞做进一步的说明。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