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菜】红烧猪手与鸡屁股

蔡澜私房菜谱 

本集文稿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蔡澜。

今天和大家聊一聊我当年到日本去的生活。

第一件事情当然是找一个房子住下，哪里好呢？人生地不熟，也只有跑到一种叫做不动产屋的地方，就是房子介绍所。要给他们一个月的租钱，他就会给我们找，找到你喜欢为止。他们根据我的要求，就找到一个叫做柏木的地区，这个地区离开大久保车站走路起来15分钟左右，当年15分钟，算是很近的。

好了，就租下那边的一个单位，这个单位一共有8家，屋主自己住一家，他的儿子住一家，我跟我一个同学，我们两个住一家，其他的就租给酒女或者酒吧的妈妈桑。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酒女和酒吧妈妈桑？

是因为大久保离开新宿很近，只有一个车站，这些酒女到了晚上都要穿着漂亮的和服上班。要是坐火车给人家看到，不好意思，觉着是寒酸，只好坐的士了。计程车从大久保到新宿很近，车费也不算太贵，所以大家都在周围租了房子。

她们有时候收工打烊回来，还有酒性，就把我们两个小子叫去她们的公寓里面，大喝特喝，其他的酒女一听到有酒喝也跟着来，酒开了一瓶又一瓶。

当年的威士忌都是一公升一公升的，很大，是红牌Suntory或是Nikka。每天晚上兴致一来，就在那边大喝特喝，喝到天亮。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七躺八躺地睡在周围，也没有发生什么越轨的行为。

第二天早上屋主走过来，看到一堆堆的酒瓶，他会笑着说：“这些是酒的尸体，我来打扫好了。你们喝得这么高兴，我看了也高兴，做人真好！做人真好！”他的口头禅就是“做人真好！”

当年是日本生活穷困的年代，吃肉是很不容易的事。我们学校附近有一个食堂，食堂外面都有一个玻璃橱窗，摆了各种蜡做的样板。看来看去其他都很贵，只有咖喱饭最便宜，咖喱饭40元。咖喱饭是白饭上面铺了一层咖喱，还有一块邮票那么大的猪肉，我们看到40元还有猪肉吃，马上就叫了。上桌一看，拿个勺子，左翻右翻，永远发现不到那块邮票那么大的猪肉。

好了，吃肉那么珍贵，只有自己想办法。

我们走过百货公司的食品部的时候，常常有一些猪脚，那些猪脚大概日本人不会烧，卖的很便宜，只有20元一只。我们就常常跑到卖肉那边，一买整盘都买下来，大概有二三十只猪手。买了回家以后，再买一个两人合抱那么大的锅子，就把所有的猪手洗干净、刮干净毛，统统扔进去以后，放一大瓶酱油，再放糖，就那么红烧起来。

不到一阵子，香味一阵一阵地传过来。咚咚咚，有人家敲门，打开一看就是屋主了。屋主拿了一个大碟子，笑嘻嘻地，我们知道他一定跟我们要肉来吃，我们就把五六只猪手统统拿给他，他看到猪手他说：“做人真好！做人真好！”，笑嘻嘻地又走掉了。

煮了那么一大锅肉以后，等到酒女回来，就一家一家分给她们吃。她们吃完了又开酒，又叫我们去喝，一喝又喝到天亮。

这么讲起来，好像我们不必上学，每天喝酒到天亮。其实年轻的时候，就算喝酒到天亮，第二天早上，脸一洗就可以跑出去了，跟没有喝一样。所以不是“做人真好”，是“年轻真好”。

这家叫做绿屋的公寓，墙壁很薄。晚上洗了脸把洗脸布一铺，第二天早上会结成冰，可以拿来扇子那么摇，所以我们在房子里面要生一个火炉，是煤气的。因为怕太干，就在火炉上面放一锅水，水滚了以后喷出蒸汽，房子就湿度又够了。

这种生活习惯在日本的家里常常会看到的，在火炉前面永远烧着一锅水。烧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间我的朋友跑来找我，“啪嗒”把门一踢，踢开了以后水一碰就碰到我的脚上。那时候已经痛得不能够出声了，把袜子一脱，连皮都剥出来。

这时候我那些朋友有一些说“这个要用生油来擦”，就到厨房里面拿生油涂在我的脚上。有一些说“不行，用酱油来搽”，就拿一个酱油再涂在我的脚上。我说：“TMD！不要把我的脚拿去烧菜好不好？ ”

那天晚上痛得死去活来，只有吞安眠药。日本有一种叫做阿尼拉明的安眠药，吃完了以后有一点幻觉飘飘然的，也很高兴，也就忘了。

第二天接到电报说我爸爸要来了，怎么办？我只好硬硬地穿好袜子，穿上鞋子到飞机场去接他，装作没有这么一回事。他到我们的小公寓一看，摇摇头，觉得我们很凄惨，我们说：“不会啊！也很快乐啊。”

我知道我爸爸喜欢吃鸡，尤其喜欢吃鸡屁股。就在我们家里附近有一家专门卖鸡的。日本人吃鸡呢，都是别人镗好了给他们的，没有说自己在店里面镗。所以他们也很干净很整齐地把一盘一盘，这一盘放着鸡腿，那一盘放着鸡翅膀，那一盘鸡颈项，另外一盘放着鸡胸肉，还有最后一盘就是统统放了鸡屁股。

那些鸡屁股比我们以前在家里吃的还要大几倍，这种东西我不大喜欢，但是我爸爸喜欢。那好，又便宜又好，就买了一盘又肥又大的鸡屁股回去，放在那个锅里面，又放酱油又放糖，又是红烧起来。我爸爸那天就在我们家里吃饭，吃啊吃啊，从此他不敢再吃鸡屁股了。

我们的屋主身体很胖，有一个大肚腩。他到了新年的时候会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和服，过来拜年。我们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穿和服，要有一个大肚腩才好看，我们那种瘦小子穿起和服来不像样。日本人常常把两本书塞在肚子那边，这么穿起来才像一点样子。

过了不久，突然间有一天听到大哭大叫的声音，原来这个屋主生病死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母子两个。

在那家公寓住的日子，有欢笑，有悲哀，也有数不完的回忆，要谈起来谈三天三夜都谈不完。今天就讲到这里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