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金瓶梅。我们今天讲西门庆梳弄李桂姐。
什么叫梳弄?妓女第一次接客,把少女发辫改梳少妇发髻,嫖客先送一宗银子,再摆席庆贺,在妓院多住些日子。李桂姐是谁?西门庆第二个小老婆李娇儿的亲侄女。西门庆是她的正经姑父。但西门庆才不管乱伦不乱伦这些闲版,他只对美色感兴趣。他经常留宿的李桂卿就是李桂姐的亲姐姐。
西门庆为什么能为所欲为?有钱。有钱就任性。李桂姐也不像《卖油郎独占花魁》里的花魁,一门心思,想跳出火坑。李桂姐体现妓女的原生态,只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想做名妓,想从尽可能多的男人身上捞钱。还会利用官场,介入嫖客家庭制造矛盾,这是《金瓶梅》开拓的世情小说新领域。
潘金莲调唆西门庆打孙雪娥,基本确立了宠妾地位。西门庆“窝盘住了金莲”,拿出给她买的四两珠子穿箍子给她戴,对潘金莲“要一奉十,宠爱愈深”。
但是好景不长,不久,西门庆梳弄李桂姐,住进丽春院,十几天不回家,连买卖银钱过往也在丽春院打理。丽春院简直成了“第二西门府”。潘金莲转眼之间宠妾变弃妇,再次领教了朝三暮四的西门庆。
西门庆玩女人喜欢调换胃口。各种身份、各种年龄的女人,只要能满足他搜奇猎异的淫乱心理,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他都染指。西门庆玩女人偏爱妇人。李娇儿、卓丢儿都是妓院出来的。卓丢儿原在“私窠子”又称“土娼寮”,是低级妓院。孟玉楼和潘金莲是寡妇。孟玉楼财宝等身,潘金莲风骚美艳。只有吴月娘以姑娘之身嫁西门庆,西门庆反而对她兴趣不大。
西门庆这次迷上的李桂姐在他的“性史”中,算个新新人类,这是一个经过系统妓女才艺训练的花季少女。才艺风情如积年名妓一样老到,年龄却像含苞欲放的鲜花。西门庆在花子虚家宴上看到“梨园娇艳、色艺双全”的李桂姐,立刻垂涎三尺。李桂姐看到西门庆的馋痨样,马上殷勤劝酒,情话盘旋,一团和气,小鸟依人。
西门庆看上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雏妓,在酒席上就热情地送礼,约下几位帮闲,在花子虚家宴后,放着近在咫尺的家不回,跑丽春院送李桂姐。西门大佬亲自送一个小雏妓回院,意味着什么?妓院的人都清楚。老虔婆大惊小怪喊着“天么天么”迎接“姐夫”;李桂姐重新描眉画眼;李桂卿给将出道的妹妹敲边鼓吹嘘。李家姐妹先唱一曲“况是青春莫虚度”,勾出西门庆的心火,西门庆求李桂姐唱南曲。桂姐故意拿搪,李桂卿在旁边吹嘘“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西门庆马上上钩,交五两银子做桂姐的脂粉之资,“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五两银子唱一支歌,李桂姐唱了极对景的《驻云飞》,里边有些什么词?什么“压尽勾栏占上风”,什么“玉杵污泥中”,什么“胜似襄王一梦中”….把西门庆占有小雏妓的心思搅动到十二分热烈。
掌管西门府财权的李娇儿听说西门庆要梳弄她的亲侄女儿,满心欢喜。全力帮衬打理,“连忙拿了一锭大银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饮三日喜酒。”
做姑母的李娇儿不吃侄女的醋,做姐姐的桂卿也不吃妹妹的醋。丽春院前后婊子、内外婊子团结一致对付----西门庆的钱。
张竹坡说:“写桂姐在院中,纯是写西门。见得才遇金莲,便娶玉楼;才有春梅,又迷桂姐。纷纷浪蝶,无一底止,必至死而后已也。”
西门庆在丽春院十几天不回家,太不给嫡妻面子。吴月娘派小厮接西门庆。丽春院把西门庆的衣帽藏了不放他走。潘金莲盼星星盼月亮,西门庆人影也不见。潘金莲这次不再像武大死后独守冷闺盼情人。她物色好一个备用通奸对象:孟玉楼的小厮琴童。“两个朝朝暮暮,眉来目去,都有意了。”但通奸行动是否施行?潘金莲还在犹豫。吴月娘派玳安去丽春院接西门庆,潘金莲暗暗修书一封,托玳安转交,希望打动“情哥哥”。
西门庆一见玳安,先问生意上那笔银子怎么着啦?奸商本性,不管玩多少女人也忘不了发财;再问“你桂姨那套衣服捎来没有”桂姐忽然成“姨”,姑母平起平坐;然后,西门庆一字不提回家的事。既当李桂姐的面不能提,也是他根本不想回。玳安把潘金莲的情书交给西门庆。李桂姐眼明手快抓到手。原来才艺双全的小雏妓不识字,请帮闲念,祝日念一念,帮了西门庆倒忙。
潘金莲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用《落梅风》诉说她是“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署名“爱妾潘六儿拜”。听了帮闲念的信,李桂姐立即表演娇嗔,丢下西门庆,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睡下。西门庆立即慌神,把潘金莲的情书撕个粉碎,踢玳安几脚,把李桂姐抱到酒席上,用骂玳安向桂姐表忠诚:“分付带马回去,家中哪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回家,都打个臭死!”太有趣,过去潘金莲用艳曲能教西门庆喜不自禁,现在却让他暴跳如雷。太好玩,西门庆搂着“人尽夫”的妓女,把家中妻妾都骂成“淫妇”了。
玳安到丽春院接人送信,无可厚非。家主跑到妓院十几日不回,嫡妻派小厮接他回家,侍妾写信盼他回家,是她们的正常权力。可是在喜新厌旧的西门庆那里,哪有什么正常世界、正常家庭、正常秩序?只有眼前的欲望人生。李桂姐是新宠,西门庆现任心肝儿肉,李桂姐的喜怒哀乐就是西门庆的行动准则。李桂姐扭股糖一样地做张做势、撒娇撒泼,李桂卿花言巧语公然将妓女和妻妾一锅煮:“姐夫差了,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梳笼人家粉头,自守着家里的便了。才相伴了多少时,便就要抛离了去。”帮闲起哄架秧子,要西门庆继续留在妓院里。“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西门庆把青楼当家园,乐不思蜀。
玳安回家向吴月娘汇报,招来不同人不同反映。吴月娘无可奈何:你不来就算,为什么骂小厮?孟玉楼纳闷:你踢小厮也罢,为何骂我们?潘金莲最有锋芒:“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得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的烟花寨!’”这个话偏偏给从烟花寨出来的李娇儿听到,从此跟潘金莲结仇。
潘金莲是出于报复心理?还是淫妇心性?她红杏出墙,引诱琴童淫乱。她的行动被孙雪娥和李娇儿发现,告到吴月娘那儿。吴月娘当时还跟潘金莲友好,袒护潘金莲,息事宁人。李娇儿和孙雪娥向回家过生日的西门庆告发。西门庆本来可能还有点儿愧对妻妾,一听这个事,“怒从心上起”。他可以玩任何女人,他的女人岂容别人染指!立即“一片声儿叫琴童”,没想到潘金莲动作比他快,先派春梅把琴童叫到房里,把可以作通奸证据的簪子收了,大家看看,簪子又出来了,潘金莲慌忙中忘了解下她平时带的香囊。这个香囊就继续带到琴童身上了。
接着出现西门庆“讯家童”。后来做上理刑所副千户相当于公安厅副厅长的西门庆,审案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他先对琴童来了番雷声大雨点小的莽撞过堂,还没问出个青红皂白,就把琴童胖揍一顿放走。张竹坡讽刺“总写西门庆不学无术处”。
接下来,西门庆“审讯”潘金莲,像小孩子过家家。他先对潘金莲“兜脸一个耳刮子”,出一口胸中恶气。再叫春梅把前后角门关了,他不想把丑闻传到他人耳朵里,已心怀偏袒。西门庆拿了马鞭子,叫潘金莲脱了衣裳跪在地上。完全是奴隶主对奴隶的阵势。潘金莲死不认帐,用肢体语言打动西门庆。瞎猫碰上死老鼠,潘金莲诡辩香囊是跟孟玉楼做针线丢在花园,恰好跟琴童供称一样。西门庆看到潘金莲“花朵儿般身子,娇啼嫩语,跪在地下,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西门庆的案审得毫无水准、毫无章法。
俗话说狼狈为奸。最妙的是西门庆要“请狈证明狼是只好兽”。他把春梅搂在怀里,问:“淫妇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你说饶了淫妇,我就饶了罢。”明知春梅跟潘金莲是一丘之貉,偏听她一面之词。春梅从三方面扫除了西门庆的疑虑:第一,我俩整天在一起,她办这事我能不知?第二,这是有人气不愤整我们;第三,你自己要有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到外边去好听?”最后一点,正中西门庆下怀。他既不想舍弃潘六儿,也不想步武大郎后尘做活王八。
结果“审案”法官跟被审“囚犯”坐到一起喝起酒来。西门庆审潘金莲,场面像黑色幽默,西门庆“结案”对潘金莲宣布的纪律却颇有哲理:“我若但凡不在家,要你洗心改正,早关了门户,不许你胡思乱想。”这表明了他的哲学:他可以胡作非为,家里的小老婆不可胡思乱想。听话听音,西门庆还是怀疑潘金莲的清白,但他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最后解除西门庆疑团还是靠西门府内部帮派。孟玉楼给潘金莲说话了:“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先说的?”西门庆听了,如释重负。
西门庆梳弄李桂姐,像一幕活报剧,在这幕闹剧起劲表演的,是西门的帮闲。
我们下次讲《帮闲的看家本领》,看看古代小说包括红楼梦都少见的这些活宝。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在《红楼梦》中贾宝玉是情种,对女孩有特殊的感情寄托。而在《金瓶梅》中这个西门庆是个性种,对各式各样的女人都性有寄托。作者对性情各有所重。可以对照着看这两部经典。
马瑞芳 回复 @勤奋者健强: 性种西门庆,总结得好
这会儿看戴安真是命好———未来西门府的主人。😜
马瑞芳 回复 @凤图环保l谢爱珍: 哲理性强
其实情和性,缺一不可,现实社会中的夫妻之情很大一部分是以和谐的性生活为前提的。
SSVNETWORK 回复 @SSVNETWORK: 当然听说过,那你乌托邦听说过吗?
免费收听给力
马瑞芳 回复 @双眼皮牛牛: 哈哈,我支持免费
金瓶梅是千古奇书 马老讲的出神入画
梳笼吧!不是梳弄。有内行给解惑一下,总感觉不对。
还好西门庆最后因淫而丧命,否则这世道就没天理了
不明白为什么古代人偷情还要互换情物,怕别人找不到证据吗?
马瑞芳 回复 @彬孺忍: 哈哈,现代人未必不送
梳笼李桂姐→吃醋王三官→偷情林太太,王三官娘子还没得手,一命呜呼了
马瑞芳 回复 @颖声所爱_暖暖: 妙评
马老师对杨姑娘的读音不对,娘应该读重音而不是轻声。山东地方称呼嘛。
马瑞芳 回复 @西楼_zu: 谢谢指点,连我孙女和外孙女都说,奶胖或胖姥姥得注意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