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嗑卦03 | 痛恨罪恶，但宽待别人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经过前面两集的介绍，我想你已经了解了噬嗑卦，它的卦象是火雷噬嗑，既有光明又能行动，所以适宜用来判断诉讼案件，让真相得以大白，善恶可以分清楚，然后人心才自然而然可以相合。

噬嗑卦六爻的爻辞都非常具体，有的负责去审判，所以像六二、六三、九四、六五都用到“噬”这个字来开头，就是要咬断，要进行判断善恶。孔子特别在《系辞传》里面发挥了这个卦的两个爻，那么他到底教学生注意什么问题呢？

首先看看初九，初九的爻辞说：“戴上脚枷，遮住脚趾，没有灾难。”（屦校灭趾，无咎。）初九是没有灾难，为什么？所以孔子在这里就解释了，他说：“小人不知道羞耻，所以不会去行仁；他无所畏惧，所以就不会去行义；他没有看到利益，就不会振作；他没有受到威胁，就不知惩戒。”（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换句话说，小人就是不懂事，不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不知道要行善避恶等等。所以后面孔子说了一句话叫做“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这句话非常关键，意思是：受到小的惩戒而避开大的过错，这是小人的福气啊。

所以它为什么没有灾难？因为它是小时候犯错。初九代表最初的阶段，也代表被统治的阶级，也就是一般百姓。就年纪来说，当然代表年幼的时候。这个时候犯错受到惩罚的话，一辈子都会警惕自己不要再犯了。所以初九为什么“无咎”，原因就在这里。

我们再来看，孔子进一步对于上九又是怎么说的呢？他说：“善行不累积，不足以成就名声；恶行不累积，不足以害死自己。小人以为小善没有益处而不去做，以为小恶没有害处而不排斥，所以恶行累积到无法遮掩的地步，罪过也大到无法开脱的程度。这里所讲的就是上九：‘肩扛着枷，遮住耳朵，有凶祸’。”（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灭耳，凶。’）

这里的原文说得非常好，就是“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所以千万不要认为小善没什么好处，小恶没什么坏处。倘若你一直累积小恶下去之后，最后就没有回头路了。这一段就讲到上九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在三国时代，刘备用来劝他儿子刘阿斗的就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他的这句话就从这里来的。

接着我们再举几个古代的例子来说明。比如初九，它在年轻的时候犯错，后来知过能改了。在《庄子》这本书里面有一篇《德充符》，一开头就说有一个人叫做王骀（tái），他被砍了一只脚，这在古代当然是受了刑罚的。结果呢？王骀在鲁国的学生跟孔子的学生人数居然差不多。为什么王骀有这么多学生呢？就是他年轻的时候犯错，后来改过迁善。这是从儒家的角度来阐释的。

既然谈到了《庄子》的这段故事，我们再从道家的角度来进一步说明。王骀有很多学生，这些学生去跟他学习的时候，王骀基本上是不讲课也不教训的，但是学生们如何呢？都是“虚而往，实而归”。去看老师的时候，内心空虚；回家的时候，内心充实。为什么？这些学生看到王骀这个老师，他虽然少一只脚，但是若无其事，好像根本没那回事，还是轻松自在的样子。学生都很奇怪，老师少了一只脚，居然可以跟平常人一样，那么我们身心健全的人，为什么还要抱怨呢？这一下就治好了很多人的心理疾病了。这当然是很有励志意义的一个故事。

再往上看九四，举一个古代的情况来说，就比较容易了解了。同在一个朝廷里面，重要的官员也是有善有恶的。六五就要靠善的来对付恶的，这样才能维持社会的稳定。比如，尧任用了舜，但是跟舜一起在尧的朝廷里面还有好几个恶人。等舜后来接位之后，首先做的就是除掉“四凶”，把这几个恶人除掉，这代表什么？在艰难中坚持下去，那就会出现吉祥（利艰贞，吉），这正好是九四所说的重点。

我们再看周公。周公本来跟管叔、蔡叔都是兄弟，都在周武王的朝廷里面。后来管叔、蔡叔居然联合商纣的儿子起来叛变，周公只好东征平定了叛乱。这说明什么？在同一个朝廷里面，确实是有刚直的大臣，也有邪恶的大臣。所以九四这个位置所处复杂的情况，可以从古代的许多故事得到验证。

再看上九，它说的是：“肩扛着枷，遮住耳朵，有凶祸。”（何校灭耳，凶。）等于是到了上九这个最后的阶段，还不能够改过，那就麻烦了。比如在战国时代，秦孝公任命商鞅来变法，商鞅好不容易变法成功，让秦国强盛了。后来他的朋友赵良就奉劝他。赵良有许多话说得很精彩，比如“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意思是：很多人拍你马屁，说好话给你听，还不如我一个人现在提醒你见好就收，最好能在秦孝公去世以前退休，避开到远地去养老。赵良的话里面还特别提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就是靠德行的人才能昌盛，靠力量的人会灭亡。话说得这么直白了，但是商鞅还是舍不得他的富贵荣华。秦孝公死了之后，商鞅也就作法自毙，死得很惨。他就像是到了上九，既不能够闻过而改，又不能够急流勇退，那就没有希望了。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面上课，有一位同学听到新闻说，最近有几个犯罪案件都是老人家犯的，他就问了：“怎么老人变坏了呢？”另外一位同学就说了：“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这句话很有道理，坏人也会老，但他老的时候并没有改变坏的行为，所以最后陷入更大的困境，回头无路了。

我们占卦的时候如果占到噬嗑卦，往往代表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适当的处理，以至于是非善恶没有得到公正的裁判，也就是正义尚未伸张。一般占到噬嗑卦，我会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说明可能还有事情没有解决。然后你占到什么爻呢？就要看是你要对付别人，还是别人要对付你，或者是你要趁早改过，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自己居然也占过一次噬嗑卦，还是最麻烦的上九。怎么回事呢？有一年我在上《易经》课的时候，示范占卦，我选的问题是占自己的时运，结果居然占到噬嗑卦，有两爻变——九四和上九，这时候要以上九来理解。上九说：“何校灭耳，凶。”但是我一个单纯的教书人，怎么会牵涉到诉讼呢？当时我不以为意，只是对同学们说，这是示范教学，仅供参考。谁知道两个月之后，我接到法院通知，要我出庭，因为有一个听我讲课的社会人士去法院告我，罪名是没有因材施教。我看到通知书，真的觉得有一点荒谬了。

由于法院开庭那一天，我正好不在台湾，我就打电话向法院请假。法院的承办人员听到我的名字，知道我是谁了，他居然笑出声来，因为他们内部也觉得这个案件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四个字也出自《易经》，在《易经》的涣卦里面，意思是“这不是平常所能想到的”。我问这位办事人员：“既然你们也这样想，为什么还受理这种案件呢？”他就答复我说：“我们是讲法治的，任何人只要交了诉讼费，我们就得受理。”两个月之后收到判决书，上面说有三个老师一起被告，连我在内，最后都判决无罪。你可以想想看，如果“没有因材施教”这样的罪名可以成立的话，那么学校附近大概都要设法院了。

不管怎么样，当我占到这个卦而去了解我的时运时，居然真的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我们在学《易经》的时候，占卦也不用太紧张。假如你看到你占的卦爻辞上面有“凶”字，只代表你最近会有不顺利的事，而这个不顺的事是跟某方面有关的事情，这样去理解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我们这一集对于噬嗑卦在应用上、在生活上做了说明，从孔子的教学到历史故事、古代资料，或者现代人具体的占卦案例，都可以得到一些启发。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