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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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从本回至第六十九回写的是贾府外戚——尤氏姐妹在贾府香消玉殒的故事。宁国府的最高长辈贾敬去世了,身为侄子的贾琏却殡丧期间对尤氏姐妹百般挑逗。这和贾府标榜的忠孝节义、诗礼传家是多么不融洽呀!更甚的是,贾蓉与贾琏狼狈为奸,不顾居丧不能娶妻的律令,不顾家有悍妇、停妻再娶的种种不妥,暗下里把尤二姐娶进了门,埋下了一个悲剧的祸根。贾敬去世后,各项花费甚多,以至于宁国府连四五百两银子都无处可挪借。这与建“省亲别墅”上的一掷千金的做派形成了天壤之别。可见,贾府的经济危机已日甚一日,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幡(fān)杠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

是日,丧仪焜(kūn)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内中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枢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近亲只有邢舅太爷相伴未去。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jiè)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在内亲女眷中厮混。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园里。凤姐儿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亦挣扎过来,相帮尤氏料理料理。

一日,供毕早饭,因此时天气尚长,贾珍等连日劳倦,不免在灵旁假寐。宝玉见无客至,遂欲回家看视黛玉,因先回至怡红院中。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无人,有几个老婆子与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也有睡卧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也不去惊动。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来打帘子。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与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方含笑站住,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快与我拦住晴雯,他要打我呢。”一语未了,只听得屋内嘻�(liū)哗喇的乱响,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随后晴雯赶来骂道:“我看你这小蹄子往那里去,输了不叫打。宝玉不在家,我看有谁来救你。”宝玉连忙带笑拦住,说道:“你妹子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我分上,饶他罢。”

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乍一见,不觉好笑,遂笑说道:“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竟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样快。”又笑道:“就是你真请了神来,我也不怕。”遂夺手仍要捉拿芳官。芳官早已藏在身后,搂着宝玉不放。宝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入屋内。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春燕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却是芳官输与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晴雯因赶芳官,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宝玉笑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正恐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寻件事顽笑消遣甚好。”因不见袭人,又问道:“你袭人姐姐呢?”晴雯道:“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面壁呢。这好一会我们没进去,不知他作什么呢,一点声气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悟了,也未可知。”

宝玉听说,一面笑,一面走至里间。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连忙站起来,笑道:“晴雯这东西编派我什么呢?我因要赶着打完了这结子,没工夫和他们瞎闹,因哄他们道:‘你们顽去罢,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养神。’他就编派了许多混话,什么‘面壁了’、‘参禅了’的,等一会我不撕他那嘴。”

宝玉笑着挨近袭人坐下,瞧他打的结子,问道:“这么长天,你也该歇息歇息,或和他们顽笑,要不,瞧瞧林妹妹去也好。怪热的,打这个那里使?”袭人道:“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做的。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白事方带得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做。如今那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作一个,等打完了结子,给你换下那旧的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个,若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带之物都不经心了。”宝玉笑道:“这真难为你想的到。只是也不可过于赶,热着了倒是大事。”说着,芳官早托了一杯凉水内新湃(bá)的茶来。

因宝玉素习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宝玉就芳官手内吃了半盏,遂向袭人道:“我来时已吩咐了焙茗,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叫他即刻送信;若无要紧事,我就不过去了。”说毕,遂出了房门,又回头向碧痕等道:“如有事往林姑娘处来找我。”于是一径往潇湘馆来看黛玉。

将过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宝玉忙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从来不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做什么?不是要请那位姑娘奶奶么?”雪雁笑道:“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去。”宝玉点头应允。雪雁便命两个婆子:“先将瓜果送去交与紫鹃姐姐。他要问我,你就说我做什么呢,就来。”

那两个婆子答应着去了。雪雁方说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今日饭后,三姑娘来会着要瞧二奶奶去,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了甚么来了,自己哭了一回,提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是词。叫我传瓜果去时,又听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鼎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若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若说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儿木瓜佛手之类,又不喜熏衣服;就是点香,亦当点在常坐卧的地方。难道是老婆子们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熏不成?究竟连我也不知为什么,二爷自瞧瞧去。”

宝玉听了,由不得低头内心细想道:“据雪雁说,必有原故。要是同那一位姊妹们闲坐,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或者是姑爹姑妈的忌辰?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与林妹妹私祭,此时已过。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祭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取《礼记》:‘春秋荐其时食’之意,也未可定。但我此刻走去,见他伤感,必极力劝解,又怕他烦恼郁结于心;若不去,又恐他过于伤感,无人劝止。两件皆足致疾。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见林妹妹伤感,再设法开解,既不至使其过悲,其哀痛稍申,亦不至抑郁致病。”想毕,遂别了雪雁,出了园门,一径到凤姐处来。

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事毕,纷纷散出。凤姐儿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宝玉笑道:“多谢姐姐惦记。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好些么?所以回来看看。”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歹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是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对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虽如此说,姐姐还要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是。”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过凤姐,回身一直往园中走来。

进了潇湘馆院门看时,只见炉袅残烟,奠馀玉醴(lǐ)。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搬桌子,收陈设呢。宝玉便知已经祭完了,走入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yān)恹,大有不胜之态。紫鹃连忙说道:“宝二爷来了。”黛玉方慢慢的起来,含笑让坐。宝玉道:“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些了?气色倒觉比先静些,只是为何又伤心了?”黛玉道:“可是你没的说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宝玉笑道:“妹妹脸上现有泪痕,如何还哄我呢?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来多病,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贱坏了身子,将来使我……”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有些难说,连忙咽住。

只因他虽说和黛玉自小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又愿同生死,却只是心中领会,从来未曾当面说出。况兼黛玉心多,每每说话造次,得罪了他。今日原为的是来劝解,不想把话又说造次了,接不下去,心中一急,又怕黛玉恼他。又想一想自己的心实在的是为好,因而转急为悲,反倒掉下泪来。黛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如今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

却说紫鹃端了茶来,打量二人又为何事口角,因说道:“姑娘才身上好些,宝二爷又来怄他了,到底是怎么样?”宝玉一面拭泪笑道:“谁敢怄妹妹了?”一面搭讪着起来闲步。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来夺,已被宝玉揣在怀内,笑央道:“好妹妹,赏我看看罢。”黛玉道:“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宝玉因未见上面是何言词,又不知黛玉心中如何,未敢造次回答,却望着黛玉笑。

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说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也身上懒懒的没同他去。适才将做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瞧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写给人看去。”宝玉忙道:“我多早晚给人看来呢?昨儿那把扇子,原是我爱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为的是拿在手中看着便易。我岂不知闺阁中诗词字迹,是轻易往外传诵不得的。自从你说了,我总没拿出园子去。”宝钗道:“林妹妹这虑的也是。你既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岂有不问是谁做的呢?倘或传扬开了,反为不美。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馀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因又笑向黛玉道:“拿出来给我看看无妨,只不叫宝兄弟拿出去就是了。”黛玉笑道:“既如此说,连你也可以不必看了。”又指着宝玉笑道:“他早已抢了去了。”宝玉听了,方自怀内取出,凑至宝钗身旁,一同细看。只见写的是:

西 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 姬  肠断乌骓(zhuī)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qíng)彭甘受他年醢(hǎi),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 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bì)画工?

绿 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 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尸居馀气杨公幕,岂得羁縻(mí)女丈夫?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宝钗亦说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

仍欲往下说时,只见有人回道:“琏二爷回来了。适才外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了,想必就回来的。”宝玉听了,连忙起身,迎至大门以内等待。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打千儿,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二人携手走了进来。只见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探、惜等早在中堂等候,一一相见已毕。因听贾琏说道:“老太太明日一早到家,一路身体甚好。今日先打发了我来,回家看视,明日五更,仍要出城迎接。”说毕,众人又问了些路途的景况。因贾琏是远归,遂大家别过,让贾琏回房歇息。一宿晚景,不必细述。

至次日饭时前后,果见贾母、王夫人等到来。众人接见已毕,略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便领了王夫人等人过宁府中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却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即过这边来了。当下贾母进入里面,早有贾赦、贾琏率领族中人哭着迎了出来。他父子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暮年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已。贾赦、贾琏在旁苦劝,方略略止住。又转至灵右,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相持大哭一场。哭毕,众人方上前一一请安问好。贾珍因贾母才回家来,未得歇息,坐在此间,看着未免要伤心,遂再三的求贾母回家;王夫人等亦再三的劝。贾母不得已,方回来了。果然年迈的人禁不住风霜伤感,至夜间便觉头闷身酸,鼻塞声重。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幸而发散的快,未曾传经,至三更天,些须发了点汗,脉静身凉,大家方放了心。至次日仍服药调理。

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母犹未大愈,遂留宝玉在家侍奉。凤姐因未曾甚好,亦未去。其馀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等率领家人仆妇,都送至铁槛寺,至晚方回。贾珍、尤氏并贾蓉仍在寺中守灵,等过百日后,方扶柩回籍。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三姐照管。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xián)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yōu)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馀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白日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一日,有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共使银一千两,除给银五百两外,仍欠五百两。昨日两处买卖人俱来催讨,小的特来讨爷的示下。”贾珍道:“你往库上领去就是了,这又何必来回我?”俞禄道:“昨日已曾上库上去领,但只是老爷殡天以后,各处支领甚多,所剩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及庙中用度,此时竟不能发给。所以小的今日特来回爷,或者爷内库里暂且发给,或者挪借何项,吩咐了奴才好办。”贾珍笑道:“你还当是先呢,有银子放着不使。你无论那里借了给他罢。”俞禄笑回道:“若说一二百,小的还可以挪借;这四五百,小的一时那里办得来?”

贾珍想了一回,向贾蓉道:“你问你娘去,昨日出殡以后,有江南甄家送来打祭银五百两,未曾交到库上去,家里再找找,凑齐了,给他去罢。”贾蓉答应了,连忙过这边来回了尤氏,复转来回他父亲道:“昨日那项银子已使了二百两,下剩的三百两令人送至家中交与老娘收了。”贾珍道:“既然如此,你就带了他去,向你老娘要了出来交给他。再也瞧瞧家中有事无事,问你两个姨娘好。下剩的俞禄先借了添上罢。”

贾蓉与俞禄答应了,方欲退出,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前请了安。贾琏便问何事,贾珍一一告诉了。贾琏心中想道:“趁此机会正可至宁府寻二姐。”一面遂说道:“这有多大事,何必向人借去?昨日我方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使呢,莫若给他添上,岂不省事!”贾珍道:“如此甚好。你就吩咐了蓉儿,一并令他取去。”贾琏忙道:“这个必得我亲身取去。再我这几日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无生事,再也给亲家太太请请安。”贾珍笑道:“只是又劳动你,我心里倒不安。”贾琏也笑道:“自家兄弟,这有何妨呢?”贾珍又吩咐贾蓉道:“你跟了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说我和你娘都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上可大安了?还服药呢没有?”贾蓉一一答应了,跟随贾琏出来,带了几个小厮,骑上马一同进城。

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合人心,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来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何如?”贾琏笑道:“你这是顽话,还是正经话?”贾蓉道:“我说的是当真的话。”贾琏又笑道:“敢自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况且我听见说你二姨儿已有了人家了。”

贾蓉道:“这都无妨。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老爷养的,原是我老娘带了来的。听见说,我老娘在那一家时,就把我二姨儿许给皇庄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如今这十数年,两家音信不通。我老娘时常报怨,要给他家退婚,我父亲也要将二姨转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过令人找着张家,给他十数两银子,写上一张退婚的字儿。想张家穷极了的人,见了银子,有什么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们这样人家,也不怕他不依。又是叔叔这样人说了做二房,我管保我老娘和我父亲都愿意。倒只是婶子那里却难。”贾琏听到这里,心花都开了,那里还有什么话说,只是一味呆笑而已。

贾蓉又想了一想,笑道:“叔叔要有胆量,依我的主意管保无妨,不过多花上几个钱。”贾琏忙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给我听听。”贾蓉道:“叔叔回家,一点声色也别露,等我回明了我父亲,向我老娘说妥,然后在咱们府后方近左右买上一所房子及应用家伙,再拨两窝子家人过去伏侍。择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娶了过去,嘱咐家人不许走漏风声。婶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那里就得知道了?叔叔两下里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即或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太太一顿骂。叔叔只说婶子总不生育,原是为子嗣起见,所以私自在外面做成此事。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完的事。”

自古道“欲令智昏”,贾琏只顾贪图二姐的美色,听了贾蓉一篇话,遂为计出万全,将现今身上有服,并停妻再娶,严父妒妻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了。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如今若是贾琏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之意。贾琏那里思想及此,遂向贾蓉致谢道:“好侄儿,你果然能够说成了,我买两个绝色的丫头谢你。”

说着,已至宁府门首。贾蓉说道:“叔叔进去,向我老娘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罢。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琏含笑点头道:“老太太跟前别说我和你一同来的。”贾蓉道:“知道。”又附耳向贾琏道:“今日要遇见二姨,可别性急了,闹出事来,往后倒难办了。”贾琏笑道:“少胡说,你快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于是贾蓉自去给贾母请安。

贾琏进入宁府,早有家人头儿率领家人等请安,一路围随至厅上。贾琏一一的问了些话,不过塞责而已,便命家人散去,独自往里面走来。原来贾琏贾珍素日亲密,又是弟兄,本无可避忌之人,自来是不等通报的。于是走至上房,早有廊下伺候的老婆子打起帘子,让贾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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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吴云云_w0

    录的很好,民族文化的精髓!

  • 1851172uwqu

    就这还“白玉为堂金作马”呢?连一千两银子账上都拿不出来?这什么呀这。

  • 路过讲故事

    贾母和王熙凤最赞

  • 花千树622

    听名著真是一种享受!这麽好听多变的演播更是精彩!感谢!

  • 章一伊

    每读一遍,味道都不同。永恒的经典。

  • 疯里疯气的山楂糕

    贾蓉啊

  • 心上草

    听老师演播是一种享受!

  • 1363399cyrh

    为什么每次宝玉黛玉讲了几句话,紧接着宝钗都要跟着到,好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