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姐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姐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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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后,提议“不如叫三姨儿也合大哥成了好事,彼此两无碍,索性大家吃个杂会汤”,竟然荒淫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提议一出就招致了尤三姐的一顿臭骂,她摆出一副“女流氓”的架势,直将琏珍二人给唬住了。在这次较量中,尤三姐占了上风。作者先是用铺排的手法将尤三姐的风流体态呈现在读者面前,对琏珍二人加以撩拨,然后以出其不意的方式予以回击,使二人措手不及,败下阵来。尤三姐的嬉笑怒骂使人大快朵颐,但这背后我们读出了她的血和泪。在那个污浊的环境中,要反抗别人强加的屈辱却要用屈辱的方式来保全自己,这才是悲剧之至。作者把尤三姐这一段怒骂的语言描写得很有特色,可称之为“村俗流言”。尤三姐连珠炮般喷射出成串的谚语、俗语、歇后语,既符合她的身份,又充分刻画出她刚烈泼辣的性格,令人看到她火一般炽热的反抗性与不可亵渎的正气,这使她的形象光彩照人。


话说贾琏贾珍贾蓉等三人商议,事事妥贴,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娘和三姐送入新房。尤老娘一看,虽不似贾蓉口内之言,也十分齐备,母女二人已称了心。鲍二夫妇见了如一盆火,赶着尤老娘一口一声唤老娘,又或是老太太;赶着三姐唤三姨,或是姨娘。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抬来。各色香烛纸马,并铺盖以及酒饭,早已备得十分妥当。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而来,拜过天地,焚了纸马。那尤老娘见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样,十分得意,搀入洞房。是夜贾琏同他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有时回家中,只说在东府有事羁绊,凤姐辈因知他和贾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议,也不疑心。再家下人虽多,都不管这些事。便有那游手好闲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贾琏,乘机讨些便宜,谁肯去露风。于是贾琏深感贾珍不尽。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贾珍欢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进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内,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见了二姐满脸的笑容,一面吃茶,一面笑说:“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可避之礼。

那鲍二来请安,贾珍便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所以二爷叫你来伏侍。日后自有大用你之处,不可在外头吃酒生事,我自然赏你。倘或这里短了什么,你琏二爷事多,那里人杂,你只管去回我。我们弟兄不比别人。”鲍二答应道:“是,小的知道。若小的不尽心,除非不要这脑袋了。”贾珍点头说:“要你知道就好。”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此时怕贾琏一时走来,彼此不雅,吃了两钟酒,便推故往那边去了。贾珍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二姐儿自去,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儿相陪。那三姐儿虽向来也和贾珍偶有戏言,但不似他姐姐那样随和儿,所以贾珍虽有垂涎(xián)之意,却也不肯造次了,致讨没趣。况且尤老娘在旁,贾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轻薄。

却说跟的两个小厮,都在厨下和鲍二饮酒,鲍二的女人上灶。忽见两个丫头也走了来嘲笑,要吃酒。鲍二因说:“姐儿们不在上头伏侍,也偷着来了。一时叫起来没人,又是事。”他女人骂道:“胡涂浑混呛了的忘八!你撞丧那黄汤罢。撞丧醉了,夹着你的脑袋挺你的尸去。叫不叫,与你什么相干!一应有我承当,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来。”鲍二原因妻子之力,在贾琏前十分有脸,今日他女人越发和二姐儿跟前殷勤服侍,他便自己除赚钱吃酒之外,一概不管,贾琏等也不肯责备他,故他一听女人吩咐百依百随。且吃够了便去睡觉。这里鲍二家的陪着这些丫鬟小厮吃酒,讨他们的好,准备在贾珍前讨好儿。

正吃的高兴,忽听扣门之声,鲍二家的忙出来开门,看见是贾琏下马,问有事无事。鲍二女人便悄悄告他说:“大爷在这里西院里呢。”贾琏听了,便回至卧房。只见尤二姐和两个丫头在房中,见他来了,面上便有些讪(shàn)讪的。贾琏反推不知,只命:“快拿酒来,咱们吃两杯好睡觉。我今日很乏了。”尤二姐忙上来陪笑接衣奉茶,问长问短。贾琏喜的心痒难受。一时鲍二家的端上酒来,二人对饮。两个小丫头在地下伏侍。

贾琏的心腹小童隆儿拴马去,瞧见有了一匹马,细瞧了一瞧,知是贾珍的,心下会意,也来厨下。只见喜儿寿儿两个正在那里坐着吃酒,见他来了,也都会意,故笑道:“你这会子来的巧。我们因赶不上爷的马,恐怕犯夜,往这里来借个地方睡一夜。”隆儿便笑道:“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爷使我送月银的,交给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儿便说:“我们吃多了,你来吃一钟。”隆儿才坐下,端起杯来,忽听马棚内闹将起来。原来二马同槽,不能兼容,互相蹶(juě)踢起来。隆儿等慌的忙放下酒杯出来喝马,喝住另拴好了方进来。鲍二家的女人笑说:“好儿子们,就睡罢!我可去了。”三个拦着不肯叫走,又亲嘴摸乳,口里乱嘈了一回,才放他出去。这里喜儿喝了几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儿寿儿关了门,回头见喜儿直挺挺的仰卧炕上,二人便推他说:“好兄弟,起来好生睡,只顾你一个人,我们就苦了。”那喜儿便说道:“咱们今儿可要公公道道的贴一炉子烧饼,要有一个充正经的人,我痛把你妈一肏。”隆儿寿儿见他醉了,也不必多说,只得吹了灯,将就睡下。

尤二姐听见马闹,心下便不自安,只管用言语混贾琏。那贾琏吃了几杯,春兴发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门宽衣。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贾琏搂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贾琏忙问道:“这话如何说?我却不解。”尤二姐滴泪说道:“你们拿我作糊涂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糊涂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贾琏听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的人。你前事我也知道,你倒不用含糊着,如今你跟了我来,大哥跟前自然倒要拘起形迹来了。依我的主意,不如叫三姨儿也合大哥成了好事,彼此两无碍,索性大家吃个杂会汤,你想怎么样?”二姐一面拭泪,一面说道:“虽然你有这个好意,头一件三妹妹脾气不好,第二件也怕大爷脸上下不来。”贾琏道:“这个无妨,我这会子就过去,索性破了例就完了。”说着乘着酒兴了,便往西院中来,只见窗内灯烛辉煌。

贾琏便推门进去,笑说:“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贾珍羞的无地,只得起身让坐。贾琏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们弟兄从前是如何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从此以后,还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能可绝后,再不敢到此处来了。”说着,便要跪下。慌的贾珍连忙搀起,只说:“兄弟怎么说,我无不领命。”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因又笑嘻嘻的向尤三姐道:“三妹妹为什么不合大哥吃个双钟儿?我也敬一杯,给大哥合三妹妹道喜。”

尤三姐儿听了这话,就跳起来,站在炕上,指着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chāo)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揪着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倒没有和你哥哥喝过,今儿倒和你喝一喝,咱们也来亲近亲近。”

唬(xià)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拉的下脸来。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个闺门之女一席话说住了。尤三姐一叠声又叫:“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俗语说‘便宜不过当家’,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来。贾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里肯放,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为人,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

只见这尤三姐索性卸了妆饰,脱了大衣服,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鲜艳夺目,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情波入鬓,转盼流光:真把那珍琏二人弄的欲近不敢,欲远不舍,迷疑恍惚,落魄垂涎(xián)。再加方才一席话,直将二人禁住。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儿能为,别说调情斗口齿,竟连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了。三姐儿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村俗流言,洒落一阵,由着性儿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一时,他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自此后,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处,便将贾琏、贾珍、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他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之后,亦不敢轻易再来。有时尤三姐自己高了兴悄命小厮来找,方敢去一会,及至到了这里,也只好随他的便,干瞅着罢了。谁知这尤三姐天生脾气和人异样诡僻。只因他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另样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来,那些男子们,别说贾珍贾琏这样风流公子,就是一般老到的人,铁石心肠,看见了这般光景,也要动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种轻狂豪爽,目中无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团高兴逼住,不敢动手动脚。所以贾珍向来和二姐儿无所不至,渐渐的俗了,却一心注定在三姐儿身上,便把二姐乐得让给贾琏,自己却合三姐儿捏合。偏那三姐一般合他顽笑,别有一种不敢招惹的光景。

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劝,他反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玷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这如何便当作安身乐业的去处?”他母女见不听劝,也只得罢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拣吃穿,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贾琏来了,只在二姐屋里,心中也悔上来。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的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热。要论起温柔和顺,却较着凤姐还有些体度;就论起标致来,及言谈行事,也胜五分。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什么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似漆,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二姐在枕边衾内,也常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熟的人,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他不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贾琏道:“前日我也曾回大哥的,他只是舍不得。我还说:‘就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多扎手。咱们未必降的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的,就撂过手了?你叫我有什么法儿?”二姐道:“你放心。咱们明日先劝三丫头,他肯了,让他自己闹去。闹的无法,少不得聘他。”贾琏听了说:“这话极是。”

至次日,二姐另备了酒,贾琏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他小妹过来,与他母亲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酒过三巡,不用他姐姐开口,先便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只我也不是糊涂人,也不用絮絮叨叨的。从前的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才是。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向来人家看着咱们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所以我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这如今要办正事,不是我女孩儿家没羞耻,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凭你们拣择,虽是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这一世。”

贾琏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尤三姐道:“姐姐横竖知道,不用我说。”贾琏笑问二姐是谁,二姐一时也想不起来。贾琏料定必是此人无移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二姐笑问是谁,贾琏笑道:“别人他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与尤老听了,亦以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众人听了都诧异:“除去他,还有那一个?”尤三姐笑道:“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走来请贾琏说:“老爷那边紧等着叫爷呢。小的答应往舅老爷那边去了,小的连忙来请。”贾琏又忙问:“昨日家里问我来着么?”兴儿道:“小的回奶奶说,爷在家庙里同珍大爷商议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来。”贾琏忙命拉马,隆儿跟随去了,留下兴儿答应人。

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一长一短向他说话儿。问他家里奶奶多大年纪,怎个利害的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太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各样家常等语。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母女。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都嫌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要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他这等说他,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儿,越发有的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奶奶要这么说,小的不怕雷劈么?但凡小的要有造化,起先娶奶奶时要得了奶奶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伺候奶奶呢。”尤二姐笑道:“小滑贼的,还不起来。说句顽话,就唬(xià)的这个样儿。你们做什么往这里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别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不见他才好呢。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呢。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

二姐笑道:“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着我?”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就是让着他,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就肯善罢干休了?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似的。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在一处,他还要嘴里掂十来个过儿呢,气的平姑娘性子上来,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逼着劝我,我不愿意,又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么着。’他一般的也罢了,倒央告平姑娘。”

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三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他自幼儿的丫头,陪过来一共四个,嫁的嫁,死的死,只剩了这个心爱的。收在屋里,一则显他贤良,二则又拴了爷的心。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会调(tiáo)三窝四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所以才容下了。”

尤二姐笑道:“原来如此。但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他这么利害,这些人肯依他吗?”兴儿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他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从不管事,只教姑娘们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事情。前儿因为二奶奶病了,这大奶奶暂管了几天事。总是按着老例而行,不像他那么多事逞才。我们大姑娘,不用说,是好的了。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ɡuā)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他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外,还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位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这两位姑娘都是美人一般的呢,又都知书识字的。或出门上车,或在园子里遇见,我们连气儿也不敢出。”尤二姐笑道:“你们家规矩大,虽然你们小孩子进的去,然遇见小姐们,原该远远藏躲着。”兴儿摇手道:“不是那么不敢出气儿,是怕这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吹化了薛姑娘。”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了。要知尤三姐要嫁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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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或跃在渊666

    尤三姐是个复杂的人物,不同版本出入很大。

  • yuan钰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