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卦01 | 改革积弊再重新出发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18卦蛊卦。“蛊”这个字听起来有点可怕，比如新闻报道说：“有个游客在南洋被人下了蛊。”那么，这个蛊为什么成为卦名呢？《易经》的《序卦传》是解说64卦的顺序的，它就说了：前面是豫卦，豫卦后面是随卦。（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随卦翻过去的覆卦就是蛊卦。意思就是说，豫代表喜悦，随代表跟着别人。你以喜悦的心情跟着别人走，后面一定会有问题出现（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所以，这个“蛊”就代表了后面有事情发生了（蛊者，事也）。我们今天还在用类似的话，你问一个朋友：“最近好吗？”他说“没事”代表很好，他说“有事”就代表有问题了、有麻烦了。这个事情的“事”就是蛊卦所要表达的意思。

蛊卦既然是随卦的覆卦，随卦的卦象是泽雷随，你把它整个翻过去，就变成山风蛊。上面山是艮卦，下面风是巽卦，山风蛊。山是阻止，风是空气。山里面的空气不流通的话，就会产生有毒的瘴疠之气；但另一方面，山里面的风一吹动，正好可以把这种气吹散。所以，“蛊”这个字本身就有双重的意思。就好像中国古代讲“治”和“乱”一样，有时候“乱”也是“治”的意思。那么“蛊”呢？它本身就有双方面的意思：它指有事情、有问题了，同时它也是要解决问题。所以，“蛊”这个字的含义是非常丰富的。

接着再看蛊卦的结构：山在上，风在下。下卦的风，一个阴爻在下；上卦的艮，两个阴爻在下。所以，蛊卦跟前面的随卦正好相反。你还记得吗？随卦是下卦、上卦都是阳爻在下，所以阳爻只好跟着阴爻走。蛊卦下卦、上卦都是阴爻在下，意思就是阴爻要跟着阳爻走。这就好像前面有人治理国家而出现问题了，后续的人就要设法努力革除积弊。任何人在治理百姓的时候，久了一定会有一些问题。你要接班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蛊卦讲的就是要如何守成。

我们说“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事实上，守成往往是更难的。因为你在守住基业的时候，还要改革创新，不然无法面对新的环境与挑战。你想想看，中国历史上数得出来的朝代有25个，但是守成的帝王有几百人，其中又有几个人真的守得住呢？所以蛊卦所讲的是：要如何继承先人的成就，如何做好守成的工作。这是从国事到家事都会面临的情况，几乎人人难免。

现在，我们再进一步看它的卦辞怎么说。蛊卦的卦辞说：“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你看到“元亨”，就知道这是很少见的。在卦辞出现“元亨”的只有三个：大有卦、蛊卦、升卦。另外一个鼎卦还有些争议，我们将来再说。然后你看到“利涉大川”，适宜渡过大河，代表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挑战。

然后，“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的“甲”是什么意思？古代计算日子用天干地支，“甲”是十天干里面的第一个数字。这十天干就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甲”在顺序上排第一。代表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要从这里开始。因此，“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就是：在开始之前的三天，与开始之后的三天。意思是从事改革的时候，之前要认真思考：怎么去继承发展？从哪里下手？以什么态度？用什么方法……之后要再进一步去反省：所做的是不是正确而有效？大家对改革的反应如何？是否要做些调整……这样的卦辞已经说得很具体了。

接着，怎么深入了解卦辞呢？这就要看它的《彖传》了。《彖传》说：“刚上而柔下，巽而止。”你看到“刚上而柔下”，就知道这个卦原来是泰卦，地天泰的泰卦。“刚上”是指上九，“柔下”是指初六。等于是原来的泰卦“初”跟“上”换了位置，变成底下是巽卦，能够顺从，上面是艮卦，必须停止，所以它会说“巽而止”。等于是你要顺从前人的发展，但是要让他的积弊停止下来，准备再出发。

然后《彖传》接着说：“蛊，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这句话相当特别，为什么？因为《易经》在《彖传》里面讲到“往”的时候，最常见到的是“往有功也”，就是你往前走会有功劳。《易经》的《彖传》里面提到“往有功也”的有5个卦，哪些卦呢？我们念过的需卦，另外还有习坎卦、蹇卦、解卦、渐卦。这些我们将来碰上的时候再说。但是，在《彖传》里面说“往有事也”只有一个蛊卦。换句话说，这时候往前走不是有功劳，而是有事情。这个事情做不好的话，就有麻烦了。

谈到“往有事也”的 “事”，我们就要想到乾卦“元亨利贞”的“贞”。在乾卦《文言传》提到：“贞固，足以干事。”意思是：守住正固，坚持下去才能把事情办好。“干事”的“干”，就是能干的“干”。这个字在下一集探讨六爻的时候，会出现在四个爻的爻辞里面。可见，要有坚定的立场才能把事情办好，而所办的事情就是要妥善地继承。继承有两方面：一方面要除掉过去的积弊，另一方面要走上正确的道路。两方面兼顾的话，才能真的把事情办好。由此可见，蛊卦的压力是很大的。

《彖传》接着说：“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后面是说，结束之后又有新的开始，这是天道运行的规律。同样的，在《易经·彖传》里面，“终则有始”这4个字只出现过两次。这里是一次，另外一次是在第32卦恒卦里面出现过。“终则有始”这个词是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观念。也就是说，你做事情仅仅“有始有终”还不够，还要做到“终则有始”，结束之后又有新的开始，那才是真正的继承。换句话说，守成的时候同时也是一种创新。这就是《易经》蛊卦的《彖传》所要表达的想法。

在这里可以作为对照的是道家思想。在《老子·第64章》说：“慎终如始，则无败事。”面对事情结束时，能像开始时一样谨慎，就不会失败了。而在《庄子·秋水篇》更直接说“终则有始”，跟蛊卦这里所用的词完全一样。若不如此，怎么能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呢？

最后再看《大象传》怎么说。蛊卦的《大象传》说：“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山下有风，这从卦象就知道了，山风蛊。那么君子怎么办呢？他要振作百姓，培育道德。所谓“振作百姓”是来自于风，风可以让人振作，像是一种清新的力量。“培育道德”就需要稳定实践，像山一样，让人坚定不移。所以在教导百姓的时候，首先要让他振作起来，接着要养育他的德行，这才是最合适的方法。

关于山与风，也可以参考孔子的观点。在《论语》里面孔子说过：“仁者乐山。”（《论语·雍也篇》）意思是仁者喜爱及欣赏高山，因为高山稳定厚重之外，还可以包容一切。孔子又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篇》）这两段资料显示儒家振民育德的思想。

我们前面说过，蛊卦的下卦、上卦都是阴在从阳，就好像是臣要从君，或是晚辈要追随长辈，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在每个人的家庭里面。所以下一集讲到六爻的时候，其中有五爻都提到“当父母年老了，子女要如何承先启后，救治前辈留下的积弊，再开创新局”，它都是以家作为思考的范畴来加以说明。事实上，蛊卦的要求也可以用在社会及政治各方面。

我们从蛊卦的结构里面可以知道，如果山中的风不动，就会产生积弊；而改革积弊之后，重新出发也需要靠风的力量。很多事情都有两面，看你从哪个角度思考，有时候危机就是转机。所以这一集的主题定为“改革积弊再重新出发”，这是人类历史及社会中一直存在的挑战。创业固然维艰，守成更为不易。因为守成也需要有一定程度的创新，这样才可以做到“终则有始”，在一切结束之后，又可以重新开始。这是蛊卦基本的构想。

我们下一集会就蛊卦六爻的爻辞做进一步的说明。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