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现代转型的阵痛：议会改革与民众运动

第十四讲

现代转型的阵痛：议会改革与民众运动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上期我们了解了英国社会 主义问题，你可能会想问：英国是如何处理现代社会转型中所发生的社会问题的？今天我们来回答这个问题。

英国最早发生现代社会的转型，工业化变革造成社会分化，各种利益剧烈冲突，各种诉求不断涌现，整个社会动荡不稳。各种运动经常在社会表层爆发，变成浩大的群众运动，给社会带来裂痕。当然，任何国家的现代化转型过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很多国家甚至爆发了激烈的暴力革命。英国是用改革方式完成现代化转型的，英国人遭受的转型痛苦最少，是和平而成功的社会转型。

我们先讲议会民主改革问题，英国人常常自我标榜“生而自由的英国人”，美国人也将英国的大宪章作为民主的源头。但其实英国的民主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比如，第一次工业革命完成了，英国工人阶级还没有选举权，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部分成年妇女才有选举权。德国等欧洲国家以及美国的民主发展也都不是一蹴即就的。

议会改革是19世纪英国政治发展的一条主线，也是社会民众运动的主战场，其目标是实现大众民主制度。改革前的议会制度被称为“旧制度”，它是英国贵族寡头统治的基础，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把君主一个人的统治转变成贵族集体掌握国家政权。当时，英国主要的财产形式是土地，土地贵族是英国最强大的社会力量，贵族掌握政权具有某种合理性。“旧制度”的基石是议会选举制度，光荣革命后议会成为国家权力的中心，控制议会就控制了国家的权力。贵族集团作为一个特殊的阶级群体，就是通过控制议会而控制了国家权力，其奥秘就在“旧制度”。

在1832年第一次议会改革之前，议会选举制度保持着中世纪的许多特征，制度之“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选区划分和议席分配不合理，造成大量的“衰败选邑”。（二）选民资格陈旧而不合理。所有女性被排除在外，男性只有不到16％的成年人有选举权。（三）选举方法腐败。很多选区的候选人的提名权掌握在当地贵族手中，贿选是成功的关键。而且，议员有财产资格限制，议员不领取薪金，只有贵族家庭出身或者很有钱的人才可能去当议员。

在这样一种议会制度下，贵族选出贵族子弟或亲信出任议员，达到贵族控制下院的目的，而贵族自己组成上院，再由上下两院去组成政府。土地贵族掌握着国家财富的最主要部分，由他们控制国家政权，体现了财产与权力的高度结合。客观地说，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比较适合光荣革命后英国农业社会的状况，当然也符合土地贵族的利益。贵族通过“旧制度”中的不合理方面来控制议会，以保证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

然而，工业化改变了社会格局，新的有产者阶级出现了，他们的财富赶上甚至超过了土地贵族，这些人要求改变权力的格局，“有产”者也应该“有权”。于是，他们要求改革议会，主要是要求扩大选举权，通过扩大选举权，把自己也变成“有权”的阶级。“旧制度”还面对另一支强大的反对力量，他们就是占人口多数的劳动者，尤其是工业劳动者。工人阶级的改革运动以普选权为标志，希望通过普选权选出自己的代表，在议会中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存权利。总之，工业化使越来越多的英国人意识到“旧制度”的不合理，他们希望改变这个制度，由此而引发了议会改革运动。在英国19世纪的三次议会改革中，各阶层全部卷入其中，是完全意义上的全民社会运动，彻底改变了英国政治制度。

议会改革是和平方式，但19世纪的民众运动也有暴力斗争，19世纪初卢德运动就是其中震动最大的一次。运动起于诺丁汉郡的制袜商使用一种生产长筒袜的机器，压低了生产成本和销售价格，因此对使用传统工艺的织袜工匠造成强烈的竞争威胁，于是发生了捣毁织袜机的行动，共捣毁近千架织袜机。兰开郡的卢德运动反对的是动力织布机，当地手织工受动力织布机的影响，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一批卢德派袭击了工厂，放火烧掉工厂主的住宅。约克郡是毛纺织业的中心，该郡卢德运动反对一种新出现的剪毛机。剪毛机替代了剪毛工人的工作，夺走了他们的饭碗，卢德派刺杀了工厂主霍斯福尔。卢德运动冲突极其激烈，有学者认为这个时期的英国史就像是内战史。政府派兵进行了严厉的镇压，有数十人被处死，许多人被流放到澳大利亚。

卢德运动是手工工人反抗工业化、反对使用机器的斗争，他们与工厂主的对立难以化解，最终爆发成剧烈的冲突。在英国工业革命中，政府执行“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劳动者的利益完全不被考虑，这是酿成严重的社会冲突的根本原因。拜伦勋爵当时在上院一针见血地指出：悲惨的贫困是卢德运动的原因，运动的参加者曾经是诚实而勤奋的工匠，现在却被迫参加了对自己、对家人和社区都极度危险的团体。卢德派的手工工人生活在农业，这些农业工人过去是英国社会稳定的力量，现在却采取暴力方式保护自身的生存，这大大震动了英国统治阶级。

宪章运动的基本力量也是手工工人，工厂工人相当少。而且，在工业革命中受冲击越大的行业、手工工人越多的地区，宪章派力量就越大。原因很简单，这些地区的大机器取代了那里的大量手工工人，这些人成为工业革命早期最大的受害者。因此，宪章运动是以手工工人为主导的工人激进运动，它与工厂工人的工会运动有明显区别。有关工会运动我们以后将专题讲解。

1838年到1848年，英国前后爆发了三次大规模的请愿运动，最多时请愿书签名人数近二百万人。冲突最激烈时，辉格党罗素政府将维多利亚女王送往怀特岛，威灵顿公爵将大炮架在伦敦桥上严阵以待，还新征了8万多人的军警，运动中全国性宪章派领袖几乎全部被捕。

宪章运动声势浩大，震惊了世界，最后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其提出的比如“普选权”等目标一项也没有实现。运动失败的基本原因是作为改革运动，它不愿意联合其他力量，共同争取改革的成功。它不愿意和中等阶级合作，又对工会运动怀有敌意；它不打算采用武力夺取政权，又自我封闭，回避同盟军。宪章运动证明，通过依靠少数人的政治压力的手段无法达到政治变革目的。宪章运动的失败是必然的，它的社会基础是手工工人，当工业革命最终把手工工人作为一个整体消灭之后，宪章运动也就不存在了。

在工人阶级拉开宪章运动大幕的同时，中产阶级也发动了反谷物法运动。如果说工人阶级的抗争是求生存，中产阶级的运动则是图发展。谷物法是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制定的，目的是保持国内粮食的高价，维护地主阶级的利益，因而受到工商业资产者的强烈反对，他们要求实行完全彻底的自由贸易，追求“自由放任”。于是，谷物法问题凸显了两个阶级的激烈交锋，是工业资产阶级对贵族地主阶级的进攻。经过反谷物法同盟多年的活动，1846年，《谷物法》被废除。迪斯雷利成为保守党领袖后，保守党就不再提出贸易保护主义主张了，土地贵族也作出让步，接受了已经变化的现实。受谷物种植面积和价格等因素影响，很多农业人口移居到城镇，英国废除《谷物法》加速了城镇化进程。19世纪中叶，英国议会承认自由贸易是英国的国策。维多利亚时代是自由贸易的全盛期，“自由放任”发展到顶峰，而英国的国力也臻于极致，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废除《谷物法》。

废除《谷物法》体现了当时英国的时代特色与潮流。然而，无论是《谷物法》的产生还是废除，都是某种特定的历史范畴；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废除《谷物法》的议员，他们代表的只是城镇或农村的部分群体的利益。而且，我们不能简单地说《谷物法》就是个阶级立法，因为土地贵族、农场主、佃农中都有很多人赞同《谷物法》，他们归属不同的三个阶级。再者，城市的发展难道一定要以牺牲农村利益为代价？20世纪30年代英国出台了《进口关税法》，而关税改革者认为，自由放任是自由主义的一种妄想，自由放任已经走到尽头，就如同奴隶贸易一样。而100年前，反谷物法与废奴两项运动则被视为具有相同的正义原则。所以，很多事情不能脱离时代背景孤立来看。

最后想补充说的是，在第一次议会改革后期，因为上院反对改革议案的通过，很多城市发生了暴力事件，改革者发出警告：要么册封更多新贵族通过议案，要么一个贵族都没有。伦敦墙上出现了煽动性标语，英国又一次到了爆发暴力革 命的关口，上一次是17时期的英国革命。在英国可能爆发法国革 命的最后关头，托利党的反对派贵族退出议会表决，法案获得通过，他们不愿意看到法国革 命后的政治制度在英国出现。英国贵族因为妥协不仅避免了革命，自己也保留下来了。法国、俄国等国家的贵族不愿意适时妥协，不仅导致革 命爆发，自己最后也没有了。英国通过议会改革获得了政治自信，它可以在未来随时变革而不必担忧，不必凭空摸索，改革最终也将使所有阶级获利。英国在第一次会议改革后，国家就真正的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