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卦01 | 一高兴就出状况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的是《易经》的第16卦——豫卦。我们记得前面学过的是谦卦，谦卦是地山谦。它的覆卦（也就是整个翻过去）就变成豫卦，雷地豫。这个卦同样也是一个阳爻，五个阴爻，但现在这个阳爻到了九四，它是唯一的阳爻，也就是全卦的主爻。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豫卦呢？“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从《易传》的《序卦传》讲起。《序卦传》是专门说明64卦的顺序有何道理的，《序卦传》就说了：“前面是大有卦，接着又能够谦虚，那么一定受到大家的肯定和推崇，这个时候自然心生愉悦。”（有大而能谦必豫。）所以这个豫卦的“豫”字就是“愉悦”的意思，很开心。

愉悦之后就会松懈，一切都放慢了脚步。“豫”这个字就是现在河南省的简称。在古代河南这一带有很多大象，所以“豫”这个字的右边是象。大象的个性温柔和缓，但它进退的时候难免会有疑虑，所以“豫”这个字又象征犹豫不决的样子。同时，这个“豫”也跟预备的“预”相通，等于是你心里要有所准备。因为人在愉悦的时候，最容易忽略各种应该注意的事项。所以，“豫”这个字就有愉悦、预备的双重意思。

豫卦的卦象是雷地豫，雷出现在地上。雷发出很大的声音，现在出现在地面上，又有什么样的含义呢？我们首先要看它的卦辞。豫卦的卦辞很明确，它说：“利建侯行师。”也就是豫卦适宜建立侯王，出兵征战。你大概还记得，我们以前看到第3卦屯卦的时候，它的卦辞最后说了三个字——“利建侯”，适宜建立侯王。现在，在豫卦后面加上“行师”两个字，就是出兵作战了。

从这个卦象来看，“建侯”怎么来的？上面的雷是震卦，震为长男。古代只有贵族可以学习《易经》，所以它通常是从贵族统治阶级的角度去解说。所以“建侯”是指上面的震卦，震为长男，成为诸侯。“行师”的“师”是指军队，它来自于底下的坤卦。坤为众人、为师、为部队，所以可以行师。卦辞里面讲的在古代如此，在现代也一样。建侯是天下祸福的开始，行师则是祸福的结束。所以天下的好坏、安不安定，跟建侯、行师有直接的关系。

接着我们就要看它的《彖传》怎么解释这个卦辞。《彖传》说：“刚强者得到呼应，而心意可以实现。”（刚应而志行。）这里所谓的刚强者就是指九四，因为它是唯一的阳爻，而上下的阴爻都跟它呼应。

然后它接着说：“它可以顺势而行动。”（顺以动。）像这句话就是我们了解《易经》的卦常见到的。所谓的“顺”是指底下的坤卦，所谓的“行动”是指上面的震卦，顺势而行动。接着说：“天地也是顺势而行动的，就好像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动，何况是建立侯王与出兵作战，也都是要顺势而行动的。”（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

《彖传》又接着说：“日月的运行不会失误，四季的次序也不会偏差，都是顺着时势而活动。圣人也是一样，顺着时势而行动，就会做到刑罚清明而百姓顺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

最后，《彖传》在结束的时候说：“豫卦依时而行的意义真是伟大啊！”（豫之时义大矣哉！）我们以前谈过，《易经》有12个卦在它的《彖传》里面会提到跟时间有关的重点，并且最后都会强调“大矣哉”（真是伟大啊！）豫卦就是其中之一。它提醒你要顺着时势而行动，考虑各种相关的条件，时机适合就做该做的事。所以它对时机的判断就特别强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顺势而行动。

然后，比较特别的是它的《大象传》，豫卦的《大象传》说：“雷从地下出来，万物振作，这就是豫卦。古代君王由此领悟，要制作音乐来推崇道德，再隆重地向上帝祭祀，连带也向祖先祭祀。”（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yuè）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在64卦的《大象传》里面，这是唯一的一次提到上帝和祖先的。提醒人们要向上帝祭祀，也向祖先祭祀。

这里的关键是提到音乐的制作。因为雷出地上，雷是打雷，声音很大，出现在地面上，就好像古代的君王制作音乐来推崇道德一样。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音乐制作的原始目的是要崇拜神明，祭祀祖先。因为你光靠说话或是朗诵，无法表达人类对神明和祖先的深刻的崇拜的心理；所以需要制作音乐，使用各种乐器，组合成完美的乐曲，才能表达人们报本反始的心情。这是音乐制作的原始目的。

我们学习《易经》，记得前面第10卦是履卦，所强调的是跟礼节有关的；而在豫卦这里，就特别强调音乐。古代周公制礼作乐，所以受到孔子极力的推崇，认为一个社会的安定需要礼跟乐的配合。礼的特色是分，要分清长幼尊卑，各有各的位置与秩序，然后相处的时候，各有特定的规范。乐的特色是要追求和谐，不管大家有多大的差异，在音乐中可以同心同德，共同来追念祖先、崇拜上帝。如此，人群之间的关系可以变得更和谐，这正是音乐的原始目的。

但是，在中文的造字规则方面，也值得我们考虑。因为音乐的“乐（yuè）”与快乐的“乐（lè）”两个字是一样的写法，只是读音不同而已。这代表一个人在快乐的时候，特别容易表现出音乐方面的需求与情怀；同时，音乐也可以反映出人在快乐时的情况。但是，快乐毕竟不能脱离人的心情或感性方面的状态，所以它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就好像我们说如果过度沉迷的话，就可能让人乐不思蜀，不去考虑现实上该尽的义务了。所以，从音乐到快乐，它们是有相关性的。而快乐又容易让人迷惑，就好像沉迷在某些音乐里面，忘记了音乐的原始目的。这时候的快乐就跟豫卦的享乐或放纵连上了关系。

由于音乐固然可以反映出一个人愉快的心情，同时也让人容易忘记现实的责任，所以这一集的标题就定为：一高兴就出状况。事实上以豫卦来说，它表现正面与反面两方面的作用。

正面的作用，就是提到圣人能够顺而动，就是顺势而行。因为豫卦底下是坤卦，就是顺；上面是震卦就是动。你顺着形势而行动的话，治理百姓就没有问题了。而另一方面，回到更早的先王的阶段，他是作乐崇德，要制作音乐，祭祀上帝和祖先，由此来推崇道德。

而在负面的意思，豫卦是提醒你：如果你忘记了音乐的原始目的是要让整个社会安定、大家共同思念祖先，而现在只是为了个人的快乐，在安稳的情况下就乐在其中了，这一来的话，很可能造成一个结果，就是《礼记》里面所说的：“乐不可极，乐极则生悲。”豫卦是有这样的提醒作用的。

我们在这一集所看到的豫卦是雷地豫，它是从谦卦整个翻过来而变成的。它也特别提醒我们要依时而行，就是要配合各种时机和条件，采取适当的行动，这里面就需要各种智慧的判断。但是人在快乐的时候，最不容易有明智的判断或智慧的觉悟。所以在豫卦里面，大部分都在提醒你要小心，不然就会有明显的后遗症。

所以豫卦是一个很特别的卦，也就是它的卦辞、它的《彖传》和它的《大象传》，各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说明。卦辞直接说“适宜建立侯王，出兵作战”，看起来好像一个国家要稳住内部，然后再向外发展。《彖传》就提到要“顺以动”，在顺势的时候可以行动，要注意到时间的契机。在《大象传》就提到古代圣王制作音乐的真正目的何在。像这么多层次的考虑都不一样，要整个合起来看，才能说清楚豫卦的真正意义。

下一集我们会就豫卦的六爻，看看它六爻的爻辞的各种占验之辞有很大的差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下一集再说。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