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风流，千古妙谈》14（蕃女怨)

第十四讲 蕃女怨:飞雪千里玉连环
蕃女怨，本意是歌咏少数民族女子怨情的曲子，后入词。音乐文论《金奁集》将其纳入“南吕宫”。什么是南吕宫呢？这是古代乐律名。古乐分为十二律，阴阳各六，南吕是其中的一个。古人的计算能力真是超级无敌了，他们用三分损益法将音乐的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并从低到高排列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奇数的称为“律”，偶数的称为“吕”。所以十二律吕分为六律、六吕。
唐温庭筠有《蕃女怨》二词，俱咏蕃女之怨，故词中有“雁门沙碛”诸语。

蕃女怨
温庭筠
万枝香雪开已遍，细雨双燕。钿蝉筝，金雀扇，画梁相见。雁门消息不归来，又飞回。


蕃女怨·碛南沙上惊雁起
温庭筠
碛南沙上惊雁起，飞雪千里。玉连环，金镞箭，年年征战。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

温庭筠是花间词派的鼻祖，工于色彩声调，辞藻华丽，意象清新，颇有气韵。与李商隐齐名。
宋朝很多大词人都是他的粉丝，比如李煜、李清照、欧阳修、晏几道、周邦彦、吴文英等。温庭筠开创了文人词的先例，周济在《介存斋》中说，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而温庭筠的词，两者都有；刘熙载在《艺概》中更是称其为“温飞卿词，精妙绝人”。
这两首《蕃女怨》，颇具代表性。都有意象“雪”，但是风格不同。第一首，雪白馨香的梨花，在万千枝头开遍。细细的春雨里，飞来一双春燕。只有扇面上无语的金雀，古筝上默默的金蝉，与梁上双燕相见。他远征雁门一去无消息，春燕也不忍这孤寂难堪，才飞来，又飞还。这里的“怨”是在梨花春雨中，久候人不归，无处寄托，只默默看着燕子飞来飞去。第二首，碛南沙上的烽火，一次次把雁群惊飞起，像千里飞雪漫卷戈壁。连环弩，金簇藜，年年征战箭如雨。画楼中的美人，也恨这战火中的别离，愁时看着红杏花，独坐锦屏前。这里的“怨”是在战火戈壁中，久候人不归，无处寄托，只对着红红的杏花发愁。一个春花香雨，一个飞箭如雨；一个寂寞，一个离恨；一个舒缓，一个险峻。种种对比，都被温庭筠拿捏自如，意味百出。“怨”在声调与色彩中，有了画面感，有了呼吸。

然而温庭筠的生活却没有词作这么精彩。他就像少了一根筋，在交友上缺乏头脑，讽世也常不合时宜，所以仕途不济。本来以他的才华，卿相是轻而易举的，就像李商隐。然而，偏偏就和李商隐一样，仕途波折，常遭算计。温庭筠刚到京师时，很受推崇，但是自己不懂得修理边幅，还经常与公卿家子弟裴诚、令狐绹之徒往来，沉溺于酒肉声色，于是坏了名声，很多年都没有中第。在唐朝的帮帮扶的时代，他这样做显然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可是自己却不知回头。于是有一年，温庭筠因为扰乱科场而被贬为隋县尉时，他的好友令狐绹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是偷了他的《菩萨蛮》献给宋宣宗。因为宋宣宗喜欢菩萨蛮，也知道温庭筠的水平，于是令狐绹偷了去，说是自己填的，宋宣宗那叫一个欢喜。时候令狐绹警告温庭筠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可是温庭筠偏偏说出去了，于是得罪了令狐绹。不光如此，温庭筠还处处揭短，令狐绹忍无可忍，便疏远他，在宋宣宗面前不给任何推荐，所以温庭筠总是无法中第。后来又是因为“玉跳脱”，让令狐绹很不痛快。温庭筠用“玉跳脱”对上了宋宣宗的“金步摇”，得到嘉赏。令狐绹就问他“玉跳脱”是什么意思。温庭筠充满讽刺地说：“出《南华真经》，非僻书也。冀相公燮理之暇，时宜览古。”直截了当的讽刺惹怒了令狐绹，从此温庭筠经常被贬。看来，朋友是要慎交，有才华但是口无遮拦，或心胸狭窄之人，是要小心的。
仕途不如意，爱情也很波折。当时，温庭筠的一个学生叫鱼玄机的，温庭筠已有家室，虽对她有承诺，却始终没有娶她，而只是把她安置在道观中。鱼玄机可不是一般女子，她是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久久等待温庭筠，一晃就是三四年，温庭筠连一个影子也没有，于是她只好下嫁给李亿当妾。爱恨纠葛之中，鱼玄机打死了一个婢女，被温庭筠的远亲温璋处死了。
作为自己喜爱的女人，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远亲处死，温庭筠的为人与处事能力真是令人心寒。
然而有功有过，他在花间词上的成就却是无法忽视的。或许，这就是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一个历史人物的方式吧。

且看风清词作
蕃女怨·三月有燕
雨来燕子双起落，飞入街陌。越梨枝，吴上错，听闻清寞。且怀羇马别江南，送空帆。

蕃女怨·木香
愿为山上三月雪，料峭清绝。更扶肩，盈自缺，谈何分别。豹狸文采作山阿，簟风波。

这两首《蕃女怨》，有清新婉约之意。其实旧词翻新意是有难度的，难在翻出水平。春愁秋怨，古来题材太多太多，写出春风秋月，才是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