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卦01 | 天地阻隔，草木凋零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第12卦——否卦。看到否卦就会想到上一集的泰卦，为什么呢？泰卦是通顺，但是在自然界或在人间，都不可能一路通顺到底。自古以来，讲到自然界是春夏秋冬不断循环，而人的世界往往也是一治一乱，相当无奈的。所以，接在泰卦后面就出现了否卦。“否”就是阻塞不通。“否”这个字就是“否定”的“否”，它在卦里面念成否（pǐ）。

否卦也是消息卦。所谓的“消息卦”我们再复习一下，就是同样性质的爻由下往上跟不同性质的爻不交错的。这样的卦一共有12个，正好可以用来代表农历的12个月。否卦在时间上是农历七月，秋天开始了。“否”这个字，上面是一个“不”，下面是一个“口”。最早是描述在灾荒的时候，民无口食，老百姓没有东西可以吃了，叫做“不口”，就变成“否”。作为卦名，念成否（pǐ）。

“天地否”的格局，天气不降，地气不升。我们要知道，天本来就在上，地本来就在下，两者不相交往。天地不交往，人怎么活下去呢？你说：消息卦不是看趋势吗？没错，但是每一个趋势都有它当下的情况。否卦当下的情况正好是把泰卦倒过来了，上下互不交往，闭塞不通，等于是天地阻隔，草木凋零了，那怎么办呢？

首先要看否卦的卦辞，卦辞说：“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你看到“大往小来”，就要联想到泰卦是“小往大来”。这边说“大往小来”，“大”是指阳爻，“小”是指阴爻。否卦是“天地否”，所以外面是乾卦，三个阳爻往外了，大的往外；底下是坤卦，三个阴爻都在底下，等于小的来到了。“大往小来”等于是君子远离在外，小人包围在内。

卦辞里面提到“否之匪人”，是说：否卦违背人的需求，不适宜君子正固。这边写的是“匪人”，这个“匪”念成非（fēi），代表不适合，也就是违背人的需求了。

接着这句话要特别注意，就是“不适宜君子正固”（不利君子贞）。原则上，《易经》是不会替小人出主意的，它不会说如何对小人有利，它只说君子，就代表了“《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因为小人只会考虑自己的利害，不可能是一个好的领导，所以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这是就卦辞来说，它是替君子考虑。它说“不适合君子正固”，那怎么办呢？君子就要渐渐退隐。你处在一个乱世里面，不退隐行吗？

《孟子》书里面有一段话，谈到孔子的学生颜渊的处境。孟子说：颜渊处在乱世，随时可能遇到灾难。这个时候看到邻居有人打斗，你关起门来就算了。你帮得了一家，帮不了全村，那就明哲保身吧（《孟子·离娄下》）。儒家是强调“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所以孔子曾经对颜渊说：“国家上轨道，我们出来做官；国家不上轨道，我们就安静修行，只有我跟你做得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论语·述而篇》）在乱世里面所见到的就是否卦的情况。

接着我们看到否卦的《彖传》，《彖传》的内容让人伤感。它说：“这是天地二气互不交流，使得万物无法通顺畅达；上位者与下位者不相往来，天下没有国家可以存在。”（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它说的是天地不交，上下也不交。后面还说了三句话：“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结论它说：“小人的作风在成长，君子的作风在消退。”（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最后这句话就代表了趋势。消息卦看趋势，这是无可奈何的。

它说的“内柔而外刚”，就好像一个人“色厉而内荏”，外表很严厉、刚强的样子，但内心是虚弱的，是害怕的，他只是装出凶悍的样子而已。这跟泰卦的“外柔内刚”完全倒过来了。小人就是色厉内荏。我们了解到这种情况的话，就知道《彖传》所说的几句话完全不给人任何希望。《易经》64卦的《彖传》里面，否卦的《彖传》特别让人觉得毫无希望，好像国家快要灭亡了。

所谓的“天地不交”与“上下不交”，我们再举两个例子来说明。在这种既困难又荒谬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耳朵跟眼睛都不相来往。眼睛看到的跟耳朵所听的不一样。譬如，唐朝的德宗说过：“别人都告诉我卢杞这个人十分奸邪，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德宗的耳朵听到别人对卢杞的批评，但他的眼睛看到卢杞，怎么看都顺眼，这就是耳朵跟眼睛不能交往。在电视剧也看过清朝的宫廷剧。像清朝的乾隆皇帝，周围的人都说和珅是奸臣，但是乾隆却越看他越开心。这说明你的耳朵听到的，跟你的眼睛看到的，无法交往。

另外，你眼睛所看到的，你的耳朵也不接受。譬如，秦始皇之后的秦二世，他明明看到赵高指鹿为马的说法，开怀大笑，他亲眼见到赵高颠倒是非黑白，但他却相信赵高说的话，代表他眼睛看到的跟耳朵听到的也不能沟通。明明天下开始乱了，他还相信赵高所说的“关东之盗不足为患，可以不必理会”，结果最后造成秦朝的灭亡。

所以，一个人的耳朵跟眼睛有时候都互不交往，那怎么办呢？以个人来说都有这样的情况，何况整个社会的上下之间，或者天地万物之间呢？天地万物有一定的规律，时候到了就会转变；但是人间的事，需要人类自己的努力。换句话说，遇到泰卦，是天道运转的功劳；遇到否卦，就是人应该负起责任的时候。这样的观念才能够凸显人的理性思维，以及行善避恶的重责大任了。

接着，我们看否卦的《大象传》怎么说。它说：“天地二气不相交往，这就是否卦。君子由此领悟，要收敛修德以避开灾难，不可谋取禄位来显耀自己。 ”（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这句话的意思是：天下乱的时候要收敛修德。孔子也说过：“邦无道，谷，耻也。”（《论语·宪问篇》）国家不上轨道，你收取俸禄是可耻的事。换句话说，国家不上轨道，你谋取禄位的话，当然是同流合污，对君子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它建议你要收敛修德，避开灾难。

这个时候，孔子不会叫你去跟别人抗争，他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意思是：国家上轨道时，言语要正直，行为要正直；但是国家不上轨道时，行为还是要正直，但是说话就要委婉谦逊，以免因为说话而惹来灾祸。所以在乱世里面，提醒我们要明哲保身，准备将来世道转变的时候，进入到新的时代，你才能够发挥所长，为百姓服务。

由此可知，乱世正好是一个考验的阶段。孔子说过：“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篇》）就看你能不能坚持得住。能坚持得住的话，代表将来天下上轨道的时候，就可以出来发挥理想了。人不能选择时代，所以他处在任何时代，都要思考如何立身处世。

否卦这种乱世也给了我们一些启发。不过今天的时代不一样了，个人可以选择的空间比起古代要大多了，你可以从事自己有兴趣的工作，也不必非要跟政治做过度密切的结合。如果你遇到人生中的困境，又该怎么办呢？这些从否卦六爻的爻辞里面可以得到一些启发。

这一集我们讲否卦是怎么来的，因为前面的泰卦是通顺，而人生不可能一直通顺下去，最后总是会遇到阻塞不通的情况，也就是否卦了。否卦也是消息卦，是农历七月，正当秋天开始，万物收敛，准备凋零了。“否”是大往小来，大的往外走了，小的靠近了。“大”代表君子，这时就不适合君子再正固了，应该有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这就是我们从否卦的结构、它的卦辞、《彖传》、《大象传》等等，可以得到的一些启发。下一集我们会专就否卦六爻的爻辞，再做进一步的说明。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