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辣椒酱（2019年第12期）

作者：杨丽琴

小时候，我喜欢去外婆家。不仅仅是外婆家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更是因着有一道不算菜的菜——外婆做的辣椒酱。那种鲜辣劲，吃一口嘴里直打哈哈，但是，美食的诱惑，一直牵扯着我叛逆的味蕾。

外婆做的辣椒酱，醇香味浓，入口鲜美，辣里浸着酸，酸里伴着甜，甜里含着辣。外婆家有一只陶釉坛子，坛口外围连着大碗一样的一圈，那样儿感觉就像坛口埋在大碗中间，坛口的上面还有一只大碗一样的盖子，外婆叫它养水坛，因为坛口外围的大碗可以装上水，再盖上盖子，那水就将外面的空气隔离了，装进坛子里的食物就不容易坏。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里，外婆的土制保鲜法，显得特别神奇。每年，外婆都要做上一坛辣椒酱，因为保存得法，我们能从秋天吃到下一个秋天。

幼时的我，不谙世事，亲历过外婆做的辣椒酱的过程，觉得又麻烦又琐碎，但外婆却做得有滋有味，乐此不疲。她像做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从选择原料到加工成成品，一道一道都要亲自把关。比如，做酱的原料——蚕豆，要用本年新收的，做辣椒酱的油，用菜籽油还是花生油？油量要多少合适？

外婆家的屋前有一大片空地，紧挨着小水塘，是种菜的好场地。外婆把它整理出来，搭上篱笆墙，圈成一个小菜园。有了这个小菜园，外婆家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每年外婆都要在菜园里留两墒，刨眼施肥，播籽栽苗，一墒子蚕豆，一墒子小辣椒。

那时，老家人喜欢自己做酱吃，一来，家里的原料现成的，二来，买的酱味道没有自己做的纯正。因而，做酱成了老家的一道风俗。每年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忙着做酱，有做黄豆酱的，也有做蚕豆酱的。外婆每年都种蚕豆，是为了做辣椒酱的原料。外婆说，用蚕豆酱做的辣椒酱，面相鲜红油润、别有风味，而且能够益气健脾、利湿消肿，还有健脑和增强记忆力的功能呢。小小的我，感觉特别奇怪：外婆并不识字，她从哪里得到了这些饮食常识呢？大概是从祖上口耳相传继承下来的吧。

外婆将刚收下来晒干的蚕豆拿出来，放木盆里，用清水浸泡三天。等干硬的蚕豆泡开了，一粒粒如吹足了气一般，胀得胖乎乎的，外婆就开始忙活起来。她将蚕豆倒进竹篮里，去水塘里一遍遍反复淘洗，目的是去除浸泡时间太长，豆子发出的土腥味。洗净后放大铁锅里煮熟了，捞出，置入冷水中浸片刻，再剥外皮。六、七月天气阴雨绵绵，正是庄稼冒尖拔节的时期，地里的野草也如赶趟儿似地疯长，外婆整天也如长在了地里。剥豆皮的活，只能抽晚上时间来做，剥了皮的蚕豆粒要拌入面粉。这个时候，外婆会特地抽出时间，即使地里的活计再紧，也会先放下。因为拌面粉这一步尤为关键，关系到酱的成败。干了，发酵过程太慢，会误了做酱的日期；稀了，搓不成大块的酱料。

均匀拌好后，平摊于大簸箕里晾干，再去地里，摘一些南瓜、向日葵之类的秧苗叶子，覆盖在上面，放到厢屋里。外婆说，这叫“捂酱”。待三、四天时，蚕豆表面就长了一层白茸毛，密密麻麻的。看到又长又密的白茸毛，外婆的脸上露出欣慰神色，凭经验这一年又是好酱了。等到茸毛变成黄绿色了，外婆将其浸入盐水缸里搅拌均匀，细细地刮去所有的毛毛。然后，移缸于阳光下，紧着暴晒一个月。一缸色泽鲜亮，味道鲜美的蚕豆瓣酱就制成了。

小辣椒红的时候，外婆去菜地里一个个地摘下来，放盆里剁碎，用筛子细心地筛去辣椒籽。其实，辣椒籽不筛去做出来的酱反而会更鲜美一些。外婆说，不去籽的，辣味太重了，我们这些小馋猫就不能吃了。外婆也会单独做一些，那是平时烧鱼腥菜肴做佐料用的，用辣椒酱烧的鱼，香味能传出二里地，鼻子好使的人，老远闻见了，都要流口水。

辣椒剁碎后，又从后院走廊的墙上取下干蒜头和干生姜，干蒜头要和辣椒差不多等量，剥皮也剁成小块，干生姜少量剁碎，放置一边备用。

外婆做的辣椒酱，用油非常讲究。油是用来提味的，放多了太油腻，放少了，不仅影响鲜美，还不利于贮藏。外婆会根据用料多少，在大锅里倒入适量的菜籽油，油烧翻滚后倒入酱，再烧开，将备用的辣椒等全部倒入锅里。这时，锅里一股股酱香夹杂着辣椒和蒜子的香味热气腾腾地弥漫开来，直扑入鼻息。此时，晶莹剔透、色味俱佳的蚕豆辣酱就做成了。

酱放凉了以后，外婆把它们装进养水坛里，严严实实地封口，扣上盖子，倒一些清水养着。吃的时候，用勺子舀一些。常常等不得端到饭桌上，我就伸出手指勾一点放进嘴里，不但咸淡适宜，辣香鲜美，而且辣椒脆嫩爽口。

忽一日，我心血来潮，从超市里买来蚕豆酱，又去菜市买来小辣椒，学着记忆里外婆的样子，想一展身手做一回辣椒酱，但不知是原材料里的酱不是外婆亲手做的，还是火候等等其他的原因，终是没有做出外婆的那般口味。

是我缺少耐心吗？是我选择的食材不对吗？亦或，时过境迁，我的口味也变了？和时下的人们一样，吃馋了，嘴也变叼了，变得难以满足了吗？

曾经，见外婆整天忙碌的身影时，我不止一次地问过外婆，为何有那般的耐心。外婆说不出高深的道理，只是淡淡地说，希望我们吃的好，长得快。但我知道，那些细细碎碎的点点滴滴里，浸染的是一个外婆殷殷的呵护和关爱。

是呀，世界上还有什么美味佳肴，不是倾注了爱心制造出来的呢？用爱心来制作，青菜豆腐，也是世界最美的味道。没有爱，山珍海味，也会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美食，无关材质，只关乎爱，或者不爱。其实，世间万物皆有情，想品味出它独特的味道和内涵，只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