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剧《离越》-03

出品@天籁阁

原著@晨晓晨

3

如果时光倒流，她情愿她一辈子都是虞渊渡口的月牙儿，信步徜徉在月季花下，不必追赶谁的脚步。她的这双小脚也由不得她追赶谁的脚步。追，也追不上。

他喜欢吃面包盒子，她便去西餐厅学帮厨。他喜欢穿西服，她便来镂月居学裁衣。她一直在追着他的喜好，直到她看见他看王小姐的眼神，她才知道，她用他不喜欢的小脚追上的脚步，他还是不喜欢。

她是他这新思潮的弄潮儿身上唯一的旧物。她成全了他。可又有谁来成全她呢？

冷泪迷了眼角，她微微仰头，一声苦笑。他竟问她，这真是你想要的吗？他难道不知道她曾经唯一想要的，只是他而已。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再回虞渊渡口。触景伤情，她不知她是否还能站得稳。

可是，爷爷病重，弥留之际，她不得不随泽西回老家。

“冷吗？”泽西解下西服，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的肩头。

她不自在地耸了耸肩，错开他的目光，直摇头。婚后的四百多个日夜，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给过她关怀。登报后，她就搬去了镂月居的宿舍。那里，哪怕是酷夏，于她，都是冷的。而他又在哪里呢？

她抬手，想脱下西服还给他。他却摁住不放，他的眼神叫她莫名地想起他曾经看向王小姐的眼神。她怔住，顷刻，是荒芜的酸涩。她不再挣扎，肩上的西服带着陌生又熟悉的体温，差点酸了她的眼。

“少爷、少奶奶。”陈伯张罗着挑夫来接他们的行李。

“爷爷怎样？”泽西松开她的肩，却牵住了她的手。

陈伯瞥一眼那双交扣的手，嘿嘿笑了：“太老爷……还好，正等着你们。”

越霁觉得掌心发烫。她顺着微潮的青石板路一路望向远方，再回虞渊，似乎哪儿都没变，连岸边那棵枯树上挂着的破烂风筝也还是老样子。

泽西扭头看她，紧了紧她的腕，低声道：“月牙儿，爷爷最喜欢你。他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她扯了扯唇，却笑不出来。

“越霁！”湿漉漉的空气里忽然弥漫起一股焦灼的怒气。

越霁扭头，只见码头数丈开外，一艘棚船正在靠岸。

胡子拉渣的年轻人拂开抛锚的船夫，一个腾跃跳下船，直冲了过来。

泽西下意识地伸手护在她身前：“杜飞龙，这里不是上海滩。轮不到你撒野。”

“哼——”杜飞龙笑得邪气，拂开他的胳膊，便要夺越霁的手腕。

“陈伯，这是我的朋友，有点误会。你先带人把行李拖回去，我们等会就回。”泽西赶紧支开家仆。

早秋，清冷，雾着水汽，更是迷蒙。

越霁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他们正因为她剑拔弩张，怒目对视。她拨开泽西的手，目光浅淡无波：“泽西哥哥，我想单独跟阿飞聊两句。”

泽西不解地回头看她，薄怒，却还是避退数步。

杜飞龙瞥一眼钱泽西，冷哼：“你就不怕我爹砍断他的腿？”

越霁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泽西：“阿飞，我不是杜老爷的九姨太。我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他都无所谓，只要——不是你。”

杜飞龙似咬紧了牙关，吃力地打量着她的眉眼。

她回头，与他对视：“况且，我跟哪个男人在一起，都……不可能是泽西了。”

杜飞龙一把拽过她的手腕：“那我呢？你明明答应我的！”

越霁低眉看他缠在自己腕上的手：“阿飞，我根本不懂你们说的爱情。我答应你，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不会觉得那么冷。可是，杜老爷——”

“别提他！我问的是你！”杜飞龙冷喝。

越霁抬眸，悲悯地看着他：“杜老爷告诉我了。他和你娘的事。”

杜飞龙的手颤了颤。他冷笑：“他告诉你，我觉得你像我娘，所以才对你好的？”

越霁摇头：“父子哪有隔夜仇？我半岁，爹妈就没了，两岁，连外婆都没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个理儿没人比我更懂。阿飞，杜老爷很疼你的。他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在外头玩女人逼死我娘，是为我好？”杜飞龙双眼通红，语气嘲讽至极，“明知道我要娶你，抢我的女人，也是为我好？”

越霁轻叹着摇头：“他摆酒——”她咬唇，“只是不想——你娶个——二婚的女人而已。”

“哈哈——”杜飞龙仰头冷笑。低头时，他看着她，满目痛色：“所以，你就顺着他。你也和他一样天真？以为我杜飞龙会因为‘’二字就死了心？”

越霁不语，只是低眉抽手。

杜飞龙愈发用劲地钳住她的手腕：“没错！我就觉得你像我娘！从警署你死活不肯说你的姓名，也不肯叫家人来保释那刻起，我就觉得你像我娘！”他的眼睛里有血丝在跳跃，瞟一眼远处的钱泽西：“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出现在大戏院的那刻，我更觉得你就像我娘！”

越霁的眼红了。她低声：“别说了。”

“我爱你，越霁。”杜飞龙逼近一步，抑着下颚凝着她，“没人比我更想让你幸福。”

“可是，我不爱你啊。”越霁抬头，有泪在眼眶打转，“我甚至不知道爱是什么。”她摇头：“你可以不理会‘’二字，我不可以！”她深吸一口气，水雾酸涩刺鼻，刺得她双唇微颤：“阿飞，我们不合适。我曾经以为只要努力了，不合适，其实也是可以的。可是——”

她的泪终于刷了下来：“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再努力，都——没用。”她几乎泣不成声，她想起好久以前，他曾对爷爷说，他们不合适……

她好久都没这样哭过了。印象里，她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登报那次。而这次，她哭得都不记得跟阿飞都说了些什么。她只依稀记得阿飞临走时，指着她的鼻尖，冷冰冰地说，“你会后悔的！”

后悔？

其实，她一直都在后悔。在杜飞龙跳上棚船那刻，她就已经后悔了。她不懂新思潮，更不懂什么叫罗曼蒂克，她只知道，如果这辈子她不能陪着泽西，她希望阿飞可以陪着她。

可是，她知道阿飞是不可能永远陪着她的，哪怕没有杜老爷。他对她好，全然只是因为她与他早逝的娘亲同是弃妇。一时的怜悯又经得住几个春秋？她与泽西青梅竹马十二年，可不过区区三年，他就变了，她成了他眼里活该被埋葬在滚滚浪潮里的遗老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