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亦师亦友的“女友们”——八尾猫（三）

年轻时候，我在师母的厨房吃了多少饭啊。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疲劳为何物，胃口总是好。有常常坐在师母的餐桌上，温老师和师母已经放下筷子，我还继续吃，把圆桌上盘子里的菜都吃光才算数。现在，我已经超过了初见师母时的年龄。二十多年的风华岁月，像一件衣服，一颗一颗掉光了扣子，变成一件纪念物。第一颗扣子掉下时，我暗自决定如果送师母鲜花，就送她一个可以直接摆放的小花篮，以免劳累她插花洗花瓶；第二颗扣子掉下时，我暗自决定师母再留饭要坚辞不受；第三颗扣子掉下时，我暗自决定去看她时尽量谢绝喝茶，以免她辛苦收拾茶具。这大约是我自己的切身体会，正因为我并非懒人，有时候累倒五步之远就有水，宁愿忍渴，也无力去取。一位女友四十岁，一向讲究穿着，有一天她的旗袍脱线了，拿起有线的针就缝，女儿见了说，颜色不对。她说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穿线。女儿就帮她换线缝补，缝好了，女儿说，针脚不够整齐要不要重来？

讲究需要很多东西，包括气力。付出、报答、接纳、享受……人间种种美好之事，都需要气力。有时候，一桩罪恶没有发生，也因当事人没了力气。买房贷款的人知道，除了个人信用、法律这些保障之外，一个人的偿还能力更重要。银行考证一个人的偿还能力，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这个人的年龄。

想起刚上研究生时，北大本科上来的同学就问我：“见过你那珠圆玉润的师母了吗？吃过她那芳名远播的几道名菜了吗？”这话语，仿佛还刚响在耳边呢，师母已经老了，我也可以背着她悄悄说自己老了。师母人好，年长我20岁，我遇到她时，已有些晚，自己的处境又难。在老师和师母的壮年岁月，我无知无畏，依仗着自己有记忆力支持的忠诚感，认为自己不会是忘恩负义之人，就在真实的人生处境中，长时间依靠着他们的恩情。尽管我暗下决心有所报答，然而，岁月让一切水落石出，才发现有恩难报。说一句“结草衔环待来生”，恐怕也是自欺欺人。

想起“仁者乐山”、“靠山吃山”、“恩重如山”、“愚公移山”这几个耳熟能详的词语，都有一个“山”字。如果早知认得“山”字有多难，我是否会量出为入，活得更加本分？转念又想：人生最难“早知道”，有些事情压根儿没有“早知道”。站到了山顶，才知道山下是什么样子，在山下时，看得见的却是山顶。经管大师查尔斯·汉迪似乎说过，当你知道一条路该如何走时，已经不需要再走那条路，或者是再也无法踏上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