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1：张哲俊丨中国有红楼，日本有源氏

亲爱的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张哲俊。

在日本文学史上，有着这样一部据说足以和我国《红楼梦》相比肩的书，号称是日本的《红楼梦》。这本书对日本的文学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可以说是日本古典文学高峰。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呢？

今天，我就和你来聊聊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这部小说是以日本平安王朝全盛时期为背景，描写了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经历和爱情故事，全面展现了日本平安时代的风貌和当时的宫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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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创作的文学在日本古代文学中占有很特殊的地位，《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978~1014）就是日本古代最伟大的女性小说家。紫式部本姓藤原，当时的日本女性一般没有名字，她的父亲和兄长曾官居式部丞，因而被称为“式部”。

紫式部在宫廷为女官时被称为紫式部，关于这个紫字的来源，有多种解释，流行的看法是认为与《源氏物语》的女主人公紫上有关。紫式部的曾祖父藤原兼辅乃是日本文学史上闻名于世的三十六歌仙之一，她的伯父藤原赖、父亲藤原为时、兄长藤原惟规等是“敕撰歌人”。

藤原为时不仅善于和歌，而且对于汉诗与中国文学有着精湛的修养。《本朝丽藻》之中收有他几百首的汉诗。紫式部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家里，自然会给她产生深刻的影响。紫式部不仅能以精美的日文进行写作，同时也对于《史记》、《文选》、《白氏文集》等中国文学相当地熟悉。

紫式部的婚姻可以说极其不幸，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20多岁的地方官藤原宣孝。婚后生有一子，但不久丈夫病故。丈夫病故之后，紫式部自己带着孩子，生活拮据，困苦孤寂。她深感人生无奈，于是便萌生出家的想法，但也未能实现她的意愿。《源氏物语》的创作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无限的孤寂，无尽的落寞成为了她的创作动力。

所以《源氏物语》里，孤独与寂寞成为情感的主要形式。紫式部除了《源氏物语》之外还创作了一部《紫式部日记》，《紫式部日记》是古代日记文学的代表作之一，不仅具有文学价值，也是我们研究《源氏物语》很重要的资料。从《紫式部日记》中可以了解到紫式部在宫廷的生活，同时我们也可以一窥紫式部的思想。

紫式部为什么能够创作出最早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呢？

很多学者认为，在《源氏物语》之前，已经有《竹取物语》这样的传奇物语，又有《伊势物语》这样的歌物语，这些都为《源氏物语》的产生准备好了条件。除了早期物语之外，日本的日记文学也是《源氏物语》形成的重要基础。

最早的日记文学是纪贯之的《土佐日记》，此后的日记文学主要是女性作家写作的，有道纲母的《蜻蛉日记》、和泉式部的《和泉式部日记》等，紫式部本人也写作了《紫式部日记》。日记文学的技巧为《源氏物语》实现长篇叙事形式提供了技术性准备，尤其是日记文学的细节描写、心理描写，都是写作《源氏物语》的基础。

但是《源氏物语》与《竹取物语》、《伊势物语》、日记文学的性质完全不同，并不是说只要有了《竹取物语》、《伊势物语》与日记文学在先，就能够产生长篇小说。

其实这类前提条件在中国具备的更早，唐代传奇既有传奇故事，也插入不少的诗歌，唐代中期也产生了中国最早的日记文学，但在唐代却没有产生类似《源氏物语》长篇小说。中国文学史上出现长篇小说要迟于日本数百年，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那么，《源氏物语》能够早于中国数百年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呢？

要想知道为什么，首先我们需要了解清楚《源氏物语》的长篇小说叙事特征。其实《源氏物语》与近代以后的长篇小说很不一样，与其说它是长篇小说，不如说它是短篇小说的连缀。因为它没有长篇小说那样从头到尾贯穿的重要事件，都是由一个个的日常生活细节按照时间排列。

表面看来《源氏物语》只是先后排列了各种生活琐事，但实际上它还是按照一定的章法来编排的，这个章法就是移用了“史传叙事”的方法。

我们先看看《源氏物语》与史传的开头和结尾有什么特点。

《源氏物语》的开头是从源氏的父母写起的。开头写了桐壶更衣与桐壶天皇的爱情，源氏的出生，桐壶更衣之死，源氏降为臣子，这些内容写得相当简略，纪传体的历史著作几乎都是采用的这种叙事形式。但这种开头方法不是《源氏物语》独一无二的，在各国长篇小说里也时常可以见到。

不过，《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它开头的叙事方法明显不能复制和借鉴其他长篇小说，只能是来自中日纪传体的叙事方法。像中国《史记》的本纪、世家、列传的开头，常常是从撰写那个人的父母开始写起，写到他的出生，还要写到他的少年生活。

纪传体的开头部分有长有短，短的只有只言片语，长也不会太长。一般来说开头都是略写，略写的原因可能是少年生活资料太少，也可能是侧重于描写主要事件。《史记·高祖本纪第八》就写到高祖母亲奇异的怀孕，《汉书》也采用同样的内容。《项羽本纪》虽然没有从项羽的父母开始写，但也是从项羽少年时代写起。这种方式与《源氏物语》都是相同的。

《源氏物语》更为特别的是结尾，小说不是在源氏死了之后就结束，还继续写了“宇治十贴”的相关故事。这一部分看起来显得多余，也不符合小说叙事的一般规范，结尾的故事与源氏的故事之间也没有多大的联系，是独立的一个部分，完全可以删去。

近代长篇小说一般是写主人公的一个大事件或者一生，很少写主人公后代的生活遭际。《源氏物语》之前的物语中，也没有这类型的结构。《竹取物语》写到赫映姬升天就结束了，没有写赫映姬升天之后的生活。

那《源氏物语》的这种结构是受何种启发，又写了以“薰”为主的最后十回呢？

这主要是受到史书的历史叙事影响。司马迁的《史记》在写历史人物的时候，常常是在这个人物死了之后，还要写上其后代的情况，后人的故事有长有短，主要是依据他们的人生际遇情况而定的。《绛侯周勃世家》周勃死了之后，后人的篇幅写得很长，也很细致。

这篇传记的叙事方法和《源氏物语》的结尾“宇治十贴”非常像，“宇治十贴”篇幅也比较长，如果“宇治十贴”的篇幅不那么长，也许就不会给人画蛇添足的感觉。“宇治十贴”的篇幅长短，貌似有些显得叙事结构不合理。但其实，如果从纪传体的历史叙事角度来看，“宇治十贴”并不多余。

《源氏物语》的开头和结尾用了纪传体历史叙事的方法，这就证明了历史叙事与《源氏物语》长篇叙事之间的关系。不过对于长篇叙事而言，更重要的是中间部分。《源氏物语》主要是讲光源氏的人生经历，而光源氏的人生经历是以时间顺序来写的，几乎是逐年来写源氏的故事，有的甚至是分月季节来写，源氏一生的经历甚至可以编成年谱了。这种写小说的方法和历史叙事的方法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紫式部对日本史书非常熟，《源氏物语》里很多地方都提到了，《日本书纪》的叙事方法和《源氏物语》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日本书纪》的“纪”是编年体史书用的字，《日本书纪》有编年史的因素，但又不是编年史，主要用了纪传体的形式来写。《雄略天皇传》是《日本书纪》中叙事比较完整的一篇，这篇就和《源氏物语》非常相近。

《雄略天皇传》以天皇的生平年代作为线索，在年代下又以四季或月份为线索。根据事件多少，每一年的文字有长有短。和《源氏物语》写源氏生平的区别在于，天皇的每一年都有记载，没有空隔两年的情况。

但是《日本书纪》的传记并不是所有天皇传都逐年记载，也有隔年记事儿的。所以，《源氏物语》中的隔年叙事同样也存在于《日本书纪》之中。

当然了，和《源氏物语》更接近的是我们中国的《史记》、《汉书》。《史记》的叙事方法几乎与《源氏物语》相同。

《史记》和《源氏物语》叙事方法是以年和月为线索，按照年月写发生的事件。主人公的活动时间是整个作品的线索，而不是以主人公的核心事件来写的。其实对于小说来说，最重要的是事件，而不是时间发生、发展的时间，写小说完全可以打破时间顺序。

但对于《源氏物语》的来说，时间却是首要的因素。既然时间是首要因素，那么时间单位就成为了叙事单位。叙事的基本单位是年，以年来写主人公的活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详细的生平介绍。《日本书纪》和《史记》、《汉书》都是这种书写形式。

《源氏物语》还有什么其他独特之处吗？

一般小说的也会以年为单位讲故事，比如讲主人公某几年发生的事。可一般小说的极少把每一年拿出来挨个来讲，但这正是我们《源氏物语》写故事的特别之处。

《源氏物语》几乎是逐年写了源氏成年之后的每一项活动。每一章节的时间单位，章节之间逐年推进的关系，都是非常清楚的。不过源氏四十二岁至四十五岁之间是空缺的，但这一空缺情况也没有破坏讲故事的时间单位，也没有破坏逐年来记叙事情的形式，后面的内容又是按照时间顺序挨个来讲。

《源氏物语》还有一个特点，是逐年叙事的形式没有贯穿人物的始终，没有从主人公出生一直延续到死亡，是从主人公的一定时期开始，在此之前只是简略地叙事。《源氏物语》逐年叙事的正式起点是源氏十七岁的时候。

紫式部选择十七岁为起点，是源氏已经成年，开始进入宫廷政治生涯的时间，这和帝王登基有着类似的意义。《史记》与《汉书》高祖本纪的按年叙事则从秦二世元年陈胜起义开始，由此开始就逐年记载，没有中断。《日本书纪》雄略天皇传也是从雄略天皇的一定时期开始逐年叙事，在此之前是略记几笔。源氏、雄略天皇、汉高祖的少年时期，都是简单记载有意义的事件。

在《源氏物语》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历史叙事的因素。《源氏物语》当时在日本出现之后立即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市面上出现了各种抄本，甚至流传到了皇宫。

一条天皇曾说：“此人（紫式部）精熟日本纪，学识颇富。”一条天皇敏锐地意识到《源氏物语》和历史记录的关系。我们上面所说的“日本纪”是《日本书纪》等官修正史。紫式部生活在宫廷之中，对于宫廷生活十分熟熟悉。那些记载日本天皇为主的官修正史，对于《源氏物语》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除了日本官修正史之外，中国史书对于《源氏物语》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源氏物语》与中国历史文献的关系，直接体现在《源氏物语》文本的语言上。

那个叫式部丞的人，在一旁读《史记》时，听了又听，只是不懂，又记不住。我倒出奇地很快听懂了。对汉文典籍很有研究的父亲时常叹息说：“可惜不是男儿，真不幸呀！”

这是《紫式部日记》的一段文字，记载了《史记》与紫式部的紧密关系。《源氏物语》引用的中国历史文献，最多的是《史记》。此外还有《汉书》、《晋书》等。

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源氏物语》的长篇叙事方式来自于史传文学，那中国文学应该更早出现长篇小说呀，为什么最早的长篇小说名号被日本优先了呢？日本文学究竟给《源氏物语》提供了与中国怎样不同的条件呢？

小说在中国文学中从一开始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文体，要受到历史叙事的限制，作家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创作。但“物语”在日本文学中是独立的文体，不受历史叙事的限制，也不会受到史家的批判。另外女性创作有着比男性更为自由的创作条件，无论如何创作，都不会受到主流文人的限制。

好了，关于《源氏物语》的来源和风格，我们这一讲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当然了，要说《源氏物语》，首先绕不开的便是里面的“好色”成分。

不过此“好色”并非我们寻常理解的那个贬义含义，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下节分析。我是张哲俊，我在喜马拉雅等你，下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