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吴起变法：你说得再对也没用

曾经有一部非常火爆的古装剧《琅琊榜》，里面塑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主角梅长苏。文，能帮你算计皇兄得大位，武，能以少胜多破危局，而且还有情有义有情怀。

其实在历史上还真有一位人设非常接近江左梅郎的人物，他就是战国初期的吴起，不过他比小说里的梅长苏还多了几分悲壮色彩。

吴起的一生，可以用12个字概括：大荣大辱、大无大有、大起大落。

战国时期数得上名字的学派，他一个人就占了儒家、兵家和法家这三家。

论儒家，他的老师是学术地位不亚于孔孟的曾子；论兵家，吴起一生大战七十六次，无一败绩，还差点儿把秦国灭了国，唯一可与他战绩比肩的，只有后来的战神白起；论法家，吴起在中国法学历史上的地位，完全可以和李悝、商鞅、韩非子等人相提并论。

之所以说吴起是大荣大辱，因为吴起的一生，背负了太多的非议和误解。而究其根由，其实很可能和他当初在鲁国的经历有关系。

吴起出生在卫国的一个富裕家庭当中，简单说就是富而不贵，有钱但没官场上的门路，论政治出身，吴起远不如梅长苏，梅长苏可是皇帝的外甥。

吴起的成长环境，让他有机会得到比平民子弟更好的学习条件，同时天天看着父母操持家业，在耳濡目染之间也更能理解个人奋斗所需的坚韧素质。

但是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对比那些贵族高干子弟，用《人民的名义》里的话说，就是天然缺乏政治资源，直白一点也就是人脉、靠山。他们对于“权力”“权谋”的理解，对比贵族子弟，首先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当然如果是逆天奇才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局限性，极有可能是吴起命运结局的决定性因素。

战国初期的卫国是殷商后裔，民风富有商业精神，老百姓的脑子普遍比较活泛，国家也很富余，所以比较容易出人才。但是从政治上说，当时的卫国不过就是人畜无害的效果，上层早已糜烂不堪。阶层固化，上层毫无进取之心，在国际上毫无影响力，根本无法给人才提供发展空间。

以吴起的出身，这种环境下要想做官，肯定是门儿都没有。可偏偏当时还只是少年的吴起，不甘心做个富家子弟，而是立志要从政。

在求官的过程当中，吴起花光了家里的钱，结果一无所获不说，还遭遇了“校园暴力”：被十几个恶少同学给堵在了半路上。这种几个打一个的斗殴是最容易出人命的，结果在吴起手上就真出人命了，给同学打死了。于是他只能跑到临近的鲁国。

这次逃亡意外地让吴起因祸得福，他先是拜在了曾子门下，后来又娶了齐国大夫田和的女儿为妻。曾子是儒家大师，儒家对弟子们的道德考核非常严苛，吴起能够做曾子的徒弟，仅从这点上说，我们就可以相信吴起是不会有什么道德污点的。

结果好景不长，吴起很快就和自己的老师闹翻了，从之后吴起在兵家和法家上的造诣看，闹翻的根本原因很可能是学术分歧。曾子对此给出的理由是吴起母亲病逝了，他却不回去奔丧。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又过了些日子，齐国大军准备要打鲁国。在当时，鲁国的情况其实比卫国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人畜无害的小国，内部也都谈不上政治清明。而齐国在当时是超级大国，所以这场战争对鲁国来说无异是灭顶之灾。对于那些腐烂僵化的系统而言，危机其实是唯一能让系统正常化的因素。那些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贵族子弟，谁也不愿意去领兵抵抗——因为承担不起战败的责任。这就给了吴起机会，让他成了鲁国的领军大将。

由此我们可以明白，所谓的“草根逆袭”是多么的不容易。首先草根的本事必须远远超乎普通人。同时草根得到的逆袭机会，很可能是那些肉食者碰都不愿意碰的“垃圾股”，可是即便如此，草根仅仅是“可能”成功而已。

我们言归正传。吴起率领两万军队，奇迹般地打败了齐国八万大军，一时间声名大振。结果回到鲁国等待他的不是奖赏，而是鲁国上层集团对他的集体批判，而这些批判无一例外都是在抨击吴起的道德问题。

从古至今，国家也好，企业也好，应该始终秉承一个处世铁则，那就是德需自律，而不能律人。道德这个东西根本无法量化，甚至无法得出统一的结论，看看如今网络上的种种争论就该明白。

那反过来，批判一个人的道德就很可能怎么说都有理。但是只批判道德，那往往就意味着在实际利益或是法律层面，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最有意思的地方也就在这儿，所有关于吴起道德污点的记载，从史书上看都是来自鲁国，那问题就来了，吴起在卫国、魏国和楚国，都没闹出什么丑闻，可偏偏在鲁国这个君子之国，怎么完全变成一个人渣了？

放到今天来说，对于个人来说，如果你所在的企业内部道德流氓横行，高层领导成天务虚不务实，我个人觉得只要你不是很愁吃饭问题，那么这种企业不留也罢。我们自己在为人处世时，也要尽量避免形成道德洁癖。

对于领导者而言，如果你身边有人经常用与业务无关的私德问题向你“控诉”其他某位同事时，你首先要警惕的不是被举报者，而恰恰是这个举报人。

说回吴起。在鲁国被集体批判后，吴起一气之下去了魏国。当时魏国的国君正是一代雄主魏文侯。吴起在魏文侯的麾下先是做了河西郡太守，只靠着十万魏军就把当时尚有二十万军队的秦国折腾得奄奄一息，差一点儿就宣告破产。

后来吴起又做了魏国上将军，对魏国军队进行了彻底改革，建立了中国史上最早的职业化军队，也就是魏武卒。大战共72场，全胜64场，其余全部以平局告终，无一败绩。

除此之外，吴起还写了实际价值远超《孙子兵法》的《吴起兵法》。《吴起兵法》里讲的不是战争哲学和计谋技巧，而是主要阐述了军队应有的制度建设和保障。如此强调制度建设的原因很简单，任何竞争归根到底都是实力的比拼。

魏国是当时的超级大国，体量和实力都已经足够大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自己不出错，只要不出错，那么就可以靠实力上的优势压垮一切竞争者。对于今天的企业管理者而言，或许看看《吴起兵法》，会比读《孙子兵法》更有现实意义。

吴起对下属的管理是冰山烈焰。一方面，吴起可以和最基层的士兵同吃同住同劳动，对下属始终保持应有的尊重。言必信，行必果。

另一方面，吴起执行军法毫不留情，违反军纪、不听号令者，即使胜利了，回营后也必死无疑。原因很简单，一次违纪所带来的侥幸胜利，绝对抵偿不了纪律松懈所带来的破坏。从理智上说，特事特办并不是太聪明的选择。

随着吴起位及人臣，他对权力和权谋理解浅薄并且过于理想化的缺陷，开始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吴起的福星老板魏文侯去世以后，他的儿子魏武侯成了吴起新一任的董事长，这样一来吴起就成了前朝老臣，同时威望和实际权力又都非常大。这种情况下，新老板对老员工自然不太放心，这个时候吴起又拒绝了新老板的好意，魏武侯要把公主许配给吴起，吴起没有答应。这个举动更加加深了新老板的疑心，再加上一堆新贵的排挤，没过多久吴起就无法在魏国立足了。

此时距离吴起离开家，已经有三十多年，按岁数说，吴起这个时候正好处于如今职场中的“舒适区间”，可以相对安稳了。可是这三十年人家一刻也没闲着，不但兵家老本行一点儿没扔下，还从魏国老丞相李悝那里学来了全套的法家理论。

也正因为他一刻不停的在提升自己的能力，从魏国高管的岗位上离职以后，吴起很快就又在另外一个大企业，楚国，谋得了CEO的职位。从指挥打仗的将领，一下子提升成了令尹，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随即吴起在楚国展开了变法，也就是对楚国进行改制重组。

在吴起到来前的楚国，其实更像是一个松散的股份制公司，包括国君在内，所有股东都只能算参股，谁也做不到控股。这种情况下发生了问题，难以避免地要扯皮。吴起要做的，正是要彻底改变这种局面，让楚悼王做到绝对控股。

吴起在楚国的变法改革，本质上和商纣王做的差不多。也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了一件绝对正确的事。简单来说，吴起变法的内容就是强化中央集权，打击既得利益阶层，向底层平民释放利益。

具体措施包括：削减贵族的封地，打破爵位世袭制，建立职业官僚制度，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职业经理人。此外还有打击掮客，也就是游说集团。

我曾经说过，对于固有存在的利益阶层来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楚国的很多大家族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殷商时代，绝对是树大根深。而吴起作为一个外来户，除了楚悼王以外再无自己的基本盘。

楚国变法开始后不久，支持吴起的楚悼王突然病逝，当时吴起正在外指挥打仗。如果吴起真像鲁国传说中那样是个极度自私的小人，那么这个时候赶紧逃亡，或者干脆率军反叛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吴起却选择了返回国都奔丧，楚国的几大家族这时候都已经设好了伏兵，要截杀吴起。

在楚王的灵堂上，几百名弓箭手包围了吴起，而吴起做了一个非常惊人的举动，他一下扑倒在楚悼王的尸体上，一阵乱箭之后，两个人的尸体被箭牢牢地钉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因为侮辱了楚王的尸体，十几户参与暗杀的贵族被全族诛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吴起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企图保住改革的成果。若论情怀，吴起并不比屈原差到哪儿去，只不过吴起忠于的是自己的功业和理想，但即便如此，楚国最终也不过是八分旧，两分新。

我们总说“命运”，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机构，利益格局其实就是“命”，而人才则是“运”，改革应该改的不是运，而是命。也就是说，任何改革从根本上说都是利益关系的改变。如果仅仅只靠一个人的决心和才智，无论他多强悍，最终都是难以完成的。

改革之难，难就难在“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