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2：刘文飞丨迫于无奈而放弃诺贝尔奖的作家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的老师刘文飞，今天我要为你讲的是俄国20世纪的大作家、大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写作的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在今天的第一讲中，我想讲的是与这部小说的作者，写作、出版、翻译和获奖相关的一些事情。

小说《日瓦戈医生》的作者叫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生于1890年，出生于莫斯科的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列昂尼德·帕斯捷尔纳克是一位著名的画家，为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画的插图非常出名，他当时是莫斯科绘画雕塑和建筑学院的教授。

帕斯捷尔纳克的母亲考夫曼是一位钢琴演奏家，她是俄国最著名的钢琴家之一，鲁宾斯坦的学生。帕斯加纳克的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列维坦斯克里亚宾等很多艺术名家都是这户人家的常客。未来的诗人和作家在这样一种浓郁的家庭艺术氛围中成长起来的。

青年时期的帕斯捷尔纳克，曾经跟著名的音乐家斯克里亚宾学习过作曲，但后来他自己借口他的听力不好，就放弃了音乐，然后他考入了莫斯科大学的法律系，不久又前往德国的马堡大学学习哲学。他当时的愿望就是要揭开生活的秘密。

在马堡，他得到了他的老师德国非常著名的哲学家科恩教授的高度肯定。但是几个月以后，他又突然决定放弃哲学的学习，回到了俄罗斯。后来他在自传中间说，他选择诗歌而不是哲学，是因为他认为诗歌有可能比哲学更容易用来破解生活的谜语。

不过，青少年时代学习过音乐，学习过哲学这样的背景，无疑在将来同时在形式和内容这两个方面，为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创作，为他以后的小说创作奠定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基础。

帕斯加纳克一生写了九部诗集，也有一些长诗，也有很多翻译作品，但是他也写了很多小说，散文作品。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不久，帕斯捷尔纳克就开始了小说日瓦格医生的写作。

一位著名的诗人突然开始写小说了，这可能有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的需求。客观方面的原因是，诗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社会影响有所降低，帕斯捷尔纳克可能被迫的要采用长篇小说这样一种更有社会影响力的文学形式。主观方面的原因有可能是经历了革命和战争的风暴，已经过了中年的帕斯捷尔纳克也想用一种更为宏大更具概括能力的方式来总结，来表达自己的思考。

顺便说一句，在俄国文学史上，诗人在他们创作的成熟时期改写散文，或者同时写作诗歌和小说。这样的例子其实并不罕见。普希金，莱蒙托夫，曼德施塔姆，茨维塔耶娃，布罗茨基，等等...都有过这样的举动，而且都很成功。

1955年底，帕斯捷尔纳克写完了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他把这部小说的手稿寄给了当时苏联最有名的文学杂志叫《新世界》，但是很快就遭到了退稿。主编和编辑认为，这本书对十月革命的反应是不正确的。

那作者呢，他没有办法，就把这部小说交给了他的一位熟人，一位外国人，这个人是意大利的出版商，他也是意大利共产党的党员，他的名字叫费尔特里内利。这位意大利的共产党员出版商，就在1957年的11月，在意大利的米兰出版了这部小说的俄文版。第二年又发行了意大利文版和英文版。

苏联当局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即对帕斯捷尔纳克作出了严厉的批评。意大利共产党也在苏联共产党的压力下，把那位出版上开除出党，但这些举动反而使这部小说在欧洲变得更加出名了。

根据现在已经解密的文件来看，美国的中央情报局也曾经介入了此事，他们出资把这本书翻译成了世界上的多种文字，并且在1958年的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在维也纳的第七届国际青年和大学生联欢节等许多场合免费发放，这样就扩大了这部小说的世界影响。

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就是想告诉世人：如果一位伟大的作家写的一部伟大的小说，在作家所在的国家居然得不到发表和出版的机会，普通的读者居然连一部小说都读不到，那么这个国家和国家的政府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归根结底，美国中央情报局介入这部小说的翻译出版和传播，还是为了当时的冷战服务的。也就是说，让小说成了一件国家意识形态斗争的工具。

1958年，瑞典的皇家学院作出决定，把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给了帕斯捷尔纳克。在授奖证书上有一个授奖的理由，上面是这么写的：受给帕斯捷尔纳克诺贝尔文学奖，是为了奖励他在当代抒情诗歌方面的杰出成就，以及他对伟大的俄国散文传统的继承。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说明的授奖原因有两个，也就是奖励帕斯捷尔纳克在当代抒情诗歌方面的杰出成就，以及他对伟大的俄国散文传统的继承。

这里并没有说明给帕斯捷尔纳克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是奖励《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的。但是苏联政府对号入座，以为这次受奖就是为了突出《日瓦戈医生》的作者，突出这部作品所谓的反苏反共的内容。

于是，这次受奖在苏联引发了一场重大的社会事件，苏联境内掀起了一场针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声势浩大的全民批判运动。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发表声讨文章，作家被开除出苏联作家协会。

赫鲁晓夫当时在公开的场合下说过这样一句话，后来这句话在西方，在其他国家也经常被人引用。赫鲁晓夫是这么说的：“连猪都不会糟蹋它吃饭的地方。” 这个句话倒是很符合赫鲁晓夫自己的这种性格特征。

在苏联很少有人读过这部小说，但是他们却争先恐后的写作大批判的文章，引经据典的声讨和谴责，还理直气壮的说：“我虽然没有读过这部小说，但是我申讨这部小说的作者！”这构成了世界文学批评史中间和作品的接受史上的一个奇观。

在这种情况下，帕斯捷尔纳克被迫发表声明，宣布放弃诺贝尔奖。因为他当时面临着苏联官方给出的一个威胁，如果你出国领奖，你就会被剥夺苏联的国籍，也就是说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直到1989年，帕斯加纳克的长子才代表他已经去世的父亲在斯德哥尔摩补领了这一份被耽搁的文学家。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后来被美国的好莱坞改编成了电影。小说中优美的画面，优美的音乐，优美的主人公，引得全世界众多影迷的追捧，这部电影也迅速的成为了世界范围里最知名的，最为人称道的好莱坞经典影片之一。

毫无疑问，好莱坞的改编和这部改编片的大获成功，也极大地提升了《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和它的作者在全世界的知名度。另外我在这里也想顺便谈几句这部小说的中译的情况：

1979年，这部小说首次被翻译成中文，它是在台湾出版的，由台湾远景出版社出版，书名是《齐瓦格医生》，这部小说据说是从英文翻译的。

1986年，由安徽师范大学的力冈教授翻译的《日瓦戈医生》在漓江出版社出版。

1987年，也就是一年以后，湖南的人民出版社和北京的外国文学出版社又几乎同时推出了两个译本，一个译本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白春仁老师翻译的，另外一个译本是北京师范大学的蓝英年老师翻译的。

这三个译本各有特色，但都非常出色。就这样，我们中国的汉语读者读到《日瓦格医生》这部小说，居然比俄罗斯人还早，他们一直到1989年才读到这部作品，那也就是在戈尔巴乔夫开始改革运动之后，这部小说的原作才在新世界杂志上首次发表。

我们刚才说过，当年这部小说就是投给《新世界》的，当时被拒绝发表了，几十年以后又在这个杂志上登载出来。这个时候，离小说的写成已经有30多年了，它的作者也已经去世20多年。《日瓦戈医生》因此也就成了20世纪下半期俄国所谓“回归文学”的重要的构成之一。

如今，时过境迁，有人因为一位作家居然由于一部文学作品遭到劫难而唏嘘不已，也有人因为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介入，对这部小说不屑一顾。

其实，这只不过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一位作家和他的作品，很偶然地成了政治家手中的斗争工具，成了意识形态冷战的牺牲品。

所谓“诺贝尔奖事件”无疑为《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的传播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今天，离开那个具体的历史语境，我们重新阅读这部小说，依然觉得这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是20世纪俄语文学中间为数不多的长篇小说杰作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呢？具体的解读我们将在下一讲展开。

今天这一讲，我们谈了帕斯捷尔纳克的身世，谈谈他写作和发表小说《日瓦戈医生》的过程，以及这部小说作者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所受到的批判和冲击，谈到了这部小说的电影改编以及中文译本的情况。

下一讲，我们将对这部20世纪俄国文学中的名著展开更加具体的分析。

我是刘文飞，谢谢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