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电影集团-醇色声音雕塑工作室出品||作者:赖永勤|演绎:麦恬|制作:黄玫瑰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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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之夏酷热难当,全国第二次地名普查最后的审核工作恰好在这年的酷暑之中进行。我作为重庆渝中区地名审查的参与者之一,在翻阅相关资料的过程中,先是甚觉辛苦,颇感劳累,不料却越翻越有看头,越看越有兴趣。这毕竟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啊,怎能又怎敢轻易将它遗忘?
在翻阅到昔日的中正路,即今日的新华路时,一座已经消逝多年的千年古寺——长安寺竟然又浮现于眼底,其旧址就在如今的长江索道车站。长安寺又名崇因寺,始建于宋神宗熙宁初的1068年,自建成之后香火一直很旺,在香客中也很有影响。而就在这与之有关的零散文字中,不料竟与一代民国才女萧红“邂逅”在她的一篇散文里,散文的名字也叫《长安寺》。
萧红于1938年9月来到重庆,1940年1月离开重庆飞往香港,尽管她在重庆只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却引起不少人文学者的兴趣。那是一个战乱纷纷的年代,她一路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来到陪都,一介书生别无长处的她,靠什么谋职求生?举目无亲又怀有身孕的她,哪里是她的栖身之地?所幸的是,就在这篇《长安寺》里,我们见到了她的踪影。
“接引殿里的佛前灯一排一排的,每个顶着一颗小灯花燃在案子上。”这时的萧红,与其说是作家不如说是香客。因为只有一个虔诚的香客,才会到了黄昏时候还徘徊在长安寺的大雄宝殿里不忍离去,并怀着一番虔诚与菩萨塑像默默相对。
“大雄宝殿里,也同样哑默默地,每个塑像都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忧郁起来,因为黑暗开始挂在他们的脸上。长眉大仙,伏虎大仙,赤脚大仙,达摩,他们分不出哪个是牵着虎的,哪个是赤着脚的。”
读到这里,一个作家的萧红就跃然纸上了,尽管她面呈戚容,神情抑郁,文字却异常安静,那些泥塑的菩萨在她安静的文字里,仿佛有了灵魂,也有了表情……突然,她笔锋一转,将眼睛凝固在大肚弥勒佛的脸上,她一直祈盼有谁能早日拂去她心中的阴云,还她一方晴朗的天空,她一定在想,也许只有这笑眯眯的大肚弥勒佛吧。
始建于1068年的长安寺,历经了宋、元、明、清和民国等五个朝代,有着近千年的历史的它,却一直在文山史海里悄无声息。还是这个游走四方漂泊不定且由伤痕累累的东北女子,用她富有灵性的文字,给以其传神的描绘和生动的注脚。
“耳朵听的是梵钟和诵经的声音;眼睛看的是些悠闲而且自得的游庙或烧香的人;鼻子所闻到的,不用说是檀香和别的香料的气息。”
一直的爱河情海中缠绵悱恻的萧红,有过欢欣和愉悦,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悲伤。在重庆的日子里,她与端木蕻良终日厮守,这短暂的甜蜜,让散文《长安寺》也透出了几分别致的闲雅。
据西南大学人文学者,作家郑劲松先生经过考证,萧红和端木蕻良曾经在市内米花街胡同(今八一路)、中央公园(今人民公园)、学田湾等地有过短暂的居住。花街胡同和中央公园都在长安寺附近,节日之下,到长安寺烧香拜佛,祈求平安,大概是这对患难夫妻最平常的愿望了,长安寺的年味,也因此在萧红的笔下变得温馨可人。
“过年的时候,这庙就更温暖而热气腾腾的了,烧香拜佛的人东看看,西望望。用着他们特有的幽闲,摸一摸石桥的栏杆的花纹,而后研究着想多发现几个桥下的乌龟。”
人,自始至终是作家关注的对象,就在这篇不到2000字的散文里,萧红不惜用大量的文字写到了人,从拜佛的老太婆到寺庙的老和尚,从买香油的作坊匠到卖花生糖的小贩,都栩栩如生流动在她的文字里,散发着质朴的情愫。
在萧红的笔下,着墨最多的是卖茶的老头。他把卖茶的老头刻画得既生动逼真,又鲜活可爱,可谓入木三分。萧红经常抱怨自己一直没有父爱,有评论认为她一生都在寻找着父爱,她对卖茶老头的浓墨重彩,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尤其是那冲茶的红脸的老头,他总是高高兴兴的,走路时喜欢把身子向两边摆着,好象他故意把重心一会放在左腿上,一会放在右腿上。”
品读萧红的《长安寺》,我们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舞台剧,在她精心搭建的这个舞台上,各色人等轮番出现,纷至沓来,令人目不暇接。
“卖花生糖的肩上挂着一个小箱子,里边装了三四样糖,花生糖,炒米糖,还有胡桃糖。卖瓜子的提着一个长条的小竹篮,篮子的一头是白瓜籽,一头是盐花生。”
抗战期间,郭沫若、梁实秋、巴金、老舍、曹禺、丰子恺等诸多著名文人相继来到重庆,在他们的作品里,对重庆的市井风情和民风民俗,特别是对重庆的茶馆,均作过精彩细致的描绘,其中又尤以梁实秋为最。作为当时年轻女作家的萧红也不例外,相比之下,萧红在《长安寺》里的描写,似乎显得更为别致。
“开水从壶嘴如同一条水落进茶盅来,他拿起盖子来把茶盅扣住了,那里边上下游着的小鱼似的茶叶,也被盖子扣住了,反正这地方是安静得可喜的,一切都是太平无事。”
萧红的老乡,当代著名作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迟子建,对萧红的人生际遇深表同情,却对她的文才的甚为赞赏,她为之写下的《落红萧萧为那般》,对萧红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萧红1911年出生在呼兰河畔,旧中国的苦难和她个人情感生活的波折,让她饱尝艰辛,一生颠沛流离,可她的笔却始终饱蘸深情,气贯长虹。”
萧红在重庆的日子里,山城重庆正遭遇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她和重庆的父老乡亲一样,跑警报,躲空袭,为此苦不堪言。1939年6月19日,萧红怀着对日本侵略者的控诉声讨和对无辜死难者的同情体恤,写下的《轰炸前后》,印证了迟子建对她的评价,“……那曾经狂喊过的母亲的嘴,曾经乱舞过的父亲的胳膊,曾经发疯对着火的祖母的眼睛,曾经依然偎在妈妈怀里吃乳的婴儿,这些最后都被火给杀死了。”
亲眼目睹了了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萧红格外担心长安寺的安危,当她看到长安寺唯一的消防设备,竟是只可装两桶水的两条水龙,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不免让人对揪心。
“但我突然神经过敏起来——可能有一天这上面会落下了敌人的一颗炸弹。而可能的那两条水龙也救不了这场大火。那时,那些喝茶的将没有着落了,假如他们不愿意茶摊埋在瓦砾场上……我顿然地感到悲哀。”
没想到萧红的担忧日后竟变成了现实,1940年1月,萧红乘飞机到香港,之后,重庆又数次遭到日机摧毁式的野蛮轰炸,长安寺未能幸免,这座精美的寺庙连同那些似乎有灵魂的菩萨塑像,在日机的轰炸中变成了一堆沉默的瓦砾,从此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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