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84.四体不************

00:00
18:19

《论语》84课 |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大家好,我是杨鹏,欢迎来到“杨鹏《论语》百课”。今天我们讲《论语·微子》篇第7章,第84课。本章文字多,但内容清楚,容易理解。我先念一遍。

《论语·微子篇》: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我们看第一句:“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

子路跟随孔子,落在后面。遇到一位老人,用拐杖挑着一种叫篠的除草农具。查了许多资料,这种称为篠的农具,是田间除草用的。大体是套在脚上,一边用脚扒出草来,一边把草踩进地里,但原有形状已失传。丈人,对老年男子的尊称,老丈人。

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

子路问老丈人:“请问您见到我老师没有?”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老丈人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谁是老师呀?”

“四体”,指两手两脚。四体不勤劳工作。

“五谷”,不同地区有些差异。孔子时代中原地区,粮食主要有稷(小米)、黍shǔ(黄米)、麦、稻(大米)还有菽shū(豆类)。五谷:稷、黍、麦、稻、菽。

“芸”,指耘。耕耘,耕指耕地,耘指除草。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

四体不勤劳,五谷分不清,谁是老师?丈人把拐杖插地里,开始除草。

“植”,就是插入地里。

老丈人这是批评孔子,说孔子这样不从事生产、不懂生产的人也敢称老师?

显然,这位老丈人瞧不起那些不从事生产劳动的人。从思想上看,这属于春秋时期中国兴起的农家学派。

农家学派是中国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中的一个重要学派。这个学派不受朝廷喜欢,许多农学经典被毁灭,只有一些农业技术资料留下来。人们只能通过其他学派对他们的记述来了解他们的思想。

他们是重农主义者,亲自从事农活,钻研农业技术管理。他们不仅是农业技术派的,他们有自己的社会理想,认为生产者光荣,不生产者可耻,认为君主应当与民众一共从事农业生产,不能不劳而获。

孔子办学,是希望给朝廷培养有君子德性的官吏。孔子自己也周游列国求官做。官吏不从事生产劳动,是吃税收的。孔子的思想和作法,与重农学派思想很有矛盾,所以这位老丈人瞧不起孔子。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钱穆先生的解释是:“我四体来不及勤劳,五谷来不及分辩,哪是你的先生呀!”

这样的解释,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理解成老丈人说自己了。钱穆先生热爱孔子,热爱到把明明是老丈人批评孔子的言论,都曲解成老丈人批评自己了!钱穆先生解释这一句,比较离谱,肯定不对。

春秋时期思想自由,不同流派思想家纷纷出现。一位思想家被批评,是很正常的事。有影响力的思想家才会被人批评的。本章之前的两章,记载的也是楚狂接舆、长沮、桀溺三位隐士对孔子的批评。

《论语》把当时批评孔子的人和观点写出来,并予以回应,这是当时思想自由、思想多元情况的真实反应。

“子路拱而立。“子路拱手站立。这是表达敬意的礼仪。子路对隐士讲礼仪,有礼貌。

“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老丈人留子路住宿在家里,杀鸡和煮黄米饭招待子路,还让子路见了自己两个儿子。

老丈人对子路很好,用黄米饭和鸡肉招待子路,这在当时算大餐,优待子路。

子路只比孔子小九岁,年龄不小了。老丈人让自己两个儿子来见子路,应当是让儿子们行拜见长者之礼。

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

第二天,子路赶上孔子,告诉了这件事。孔子说:“老丈人是隐士。“让子路返回去见老丈人。子路到了老丈人家,发现老丈人已离开家。

孔子对隐士们,虽然观点不同,但保有一份尊重。孔子自己,有时也会产生当隐士的想法。孔子让子路再去见老丈人干什么呢?是去请教?还是要去回应一下老丈人的批评呢?从子路下面的话看,估计孔子是想回应一下老丈人的批评。

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

子路说:“不想入仕做官,这是无义之行。年长者和年幼者之间的礼节,不可废除。君臣之间的礼义,为何要废除呢?想洁身自好,却乱了君臣的大伦理。”

子路这段话,是对老丈人观点的回应。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有文明内涵。他们观点不同,但老丈人给子路杀鸡做黄米饭,尽地主之宜,好好招待子路。子路也没有因为吃了人家的鸡和黄米饭,就不坚持自己的观点,仍然批评老丈人的观点。他们的关系很文明,春秋中国是文明中国。

子路这话,表达自己想法。但我们看不到老丈人的回复,估计是说服不了老丈人的。为什么呢?

“不仕无义。“ 不去入仕当官,就是不义的行为。子路这话有点霸道。服务社会、服务生命,一定要当官吗?只有当官的工作才是神圣的吗?子路的同学曾子也拒绝当官,但完成了《论语》编撰、写成了《孝经》和《大学》,传承了文明,难道也是不义之人吗?

也许老丈人说,朝廷腐败,维新无望,在腐败朝廷为官就是不义,刺激了想当官的子路,所以子路才说出这种“不仕无义”的蛮霸的话。

“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子路这句话,逻辑上有点问题。 逻辑上有一种推理,称为“类比推理”,根据两个对象在某些属性上相同或相似,通过比较而推断出它们在其他属性上也相同的推理过程。例如——因为猴子的生理机能与人类类似,在猴子身上做试验,以此推测可能在人体上可能发生的情况。

在“类比推理”上最容易犯的逻辑错误,就是“不当类比”。两个属性不同的对象,强拉进行类比。例如,“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就是不当类比。狗的行为特征与人不同,经济上的贫穷和相貌上的丑陋也是不同类别。属性不同的对象,类比无意义。

子路讲的“长幼之节”,指年长的长辈和年少的晚辈之间的礼节。这和“君臣之义”不是一个类别,不能强行类比。例如,年幼的要向年长的表示尊重,但君臣关系中,有可能君主年龄小于大臣,他们之间是按长幼辈份礼节来进行吗?子路犯了“不当类比”的逻辑错误。

这种“不当类比”的逻辑错误,在《论语》不少。最常见的不当类比,就是用父子关系来类比君臣关系,认为父子关系中的孝,就等于君臣关系中的忠。

其实这是不当类比。父子关系是血亲关系,君臣关系是政治关系,属性不同,不可类比。

孝末必等于忠,《论语》编辑工作同时代的楚国伍子胥,就是大孝子,但却对君王鞭尸三百,大不忠。

子路是一位直率可爱的人,他这种不当类比的逻辑错误,我们中国人常犯。《论语》把子路这句话编在这儿当成正面教导,主编们看来也都有不当类比的逻辑错误。

“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从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其实类比不出来“君臣之义”不可废。

这位老丈人这类有农家思想的人,他们并非不承认君臣关系,而是他们对君臣关系有新的理解。

“欲洁其身,而乱大伦。“

子路批评老丈人这些农家人物是想洁身自好,不想与官场同流合污,但却搞乱了大的伦理。子路讲的“大伦”,大伦理,指的是当时主流的忠君爱民思想。

《汉书·艺文志》上批评农家,说他们“无所事圣王”,说农家认为民众不应该事奉君王,“欲使君民并耕”,想要君王与民众一起耕种,从事生产劳动,农家是“悖上下之序”,违背了上下等级秩序。

农家强调生产高于一切,也重视市场交易,强调低税赋以藏富于民等等。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子路说,君子去当官,是为行道义。道义不能推行,早已知道了。

在老丈人批评之下,子路回应这句话,似乎有点没底气,因为他也认为朝廷无道。

子路辩解说,我们君子谋官,不是为了同流合污贪求利益,是为在天下行道义。但现在这个世代,道义实行不了,我们早就知道。意思是,我们谋官,但知道行不了道义,但我们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我们的态度。

其实,一个自由开放的世界,想当官的去当官,想搞农业的去搞农业,这是职业划分。把自己的态度当成普遍真理,就有问题。搞农业的把当官的看成寄生虫,认为他们不从事生产,只是消耗和破坏,忽视了朝廷也有维持秩序的作用。但农家们的批评,会使朝廷中人认清自己的角色,自己不是生产者,是被人供养的。

想当官的把想搞生产的当成小人,看不起他们,这是大问题。《论语·子路》篇中,樊迟向孔子请教稼穑之道,就被骂成小人。把生产者视为小人,这样的朝廷很难成为生产的促进者,很难有心去保护生产者的权益。

其实,老丈人与子路的这次思想冲突,核心是权力与生产的关系问题,是社会以生产为中心还是以权力为中心的问题。

老丈人认为,一个社会,必须以生产为中心,权力必须服务于生产。农家因此对当时的血缘世袭的王公贵族不从事生产却强占物富不满,也对孔子和孔子学生以为官权为导向的行为不满。

在人类思想史上,农家思想属于生产伦理的兴起,认为要以生产价值为核心,重新塑造人类社会关系。

近代资本主义的兴起,可以说是人类社会第一次从权力中心转向生产中心。从这个意义上看,老丈人思想更为前卫一些,更符合以生产为导向的现代社会价值。

农家这种以生产为价值中心的思想,不符合以权力为中心的朝廷的利益,结果被压制了二千多年。有趣的是,法国十八世纪的社会变革,是从农重主义思想兴起开始的。法国式重农主义,与中国春秋重农主义思想,有些地方是类似的。

子路的思想,仍然是权力中心思想,仍然以维护君权为中心。这种思想成了以后二千多年中国君主社会的主流思想,今天正好是要改变的对象。

《论语·微子篇》: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

您访问的内容已下架,将为您查找相关内容
5秒后将为您自动跳转
立即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