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故宫博物院 | 金漆三足凭几：清宫独特家具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您好，我是高希，来自故宫博物院。今天与您分享一件故宫所藏的独特家具——凭几。

故宫博物院金漆三足凭几

故宫博物院现藏有明清家具共6200多件，数量居世界之冠，其中又以清代宫廷曾经使用过的家具为主，这些清宫家具可以称得上是“有温度”的藏品，向人讲述着鲜为人知的宫廷故事。

其实自古至今，随着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有许多家具类型已经被历史长河所淹没，只有吉光片羽尚且保存在博物馆中，这其中就有我们今天要聊的“凭几”。

故宫所藏的这件金漆三足凭几，是清代康熙年间制成的，长近1米，高不足半米。凭几以木为胎，下有三足，外髹金漆。它的面儿是弧形的，两端高高翘起，作回卷的浪花状。

凭几内侧束腰的位置还嵌有三块象牙板，象牙板上雕刻的是“苍龙教子图”——所谓“苍龙教子图”，它是我国传统装饰图案的一种，一般由一条大龙和一条小龙组合而成，往往大龙在上或是在前，小龙在下或是在后，这种图案蕴含了教育后代早日成材的美好寄托，在宫廷中被广泛使用。

苍龙教子图牙板

这3块牙雕“苍龙教子图”的龙纹各不相同，姿态富于变化、栩栩如生。凭几外侧的束腰位置则有浮雕的夔龙纹——夔龙是一种传说中的动物，根据《说文解字》的描述，它形态似龙，但只有一只足。

在凭几的外侧束腰以下的部分，连接腿足的牙条上则有浮雕的流云纹。这些夔龙纹、流云纹的雕刻，线条流畅、造型优美、洒脱自然，可以说是于细节处见功夫。

再看凭几的腿足，有三条，腿足的上部雕有龙头，龙张口吐水，水柱落地又向上翻卷，形成了一组三弯式的腿足。这件凭几整体构思巧妙，制作精细，有典型的清代装饰风格，周身遍布的龙纹又彰显了它的皇家身份，堪称是家具艺术中的精品。

凭几腿足

说得这么热闹，这件造型奇特的家具到底有什么功能，它是做什么用的呢？首先来看它的名字“凭几”，顾名思义，“凭”就是凭靠、倚靠的意思，说的是它的用途——人可以靠着。

“几”是指矮小的像桌案一样的家具，它是个象形字，您看——中间一个横板，两边各有一条腿足支撑。有一幅甘肃丁家闸十六国墓中的《宴居行乐图》壁画，形象地道出了它的功用。

画中，宴会主人坐在席榻之上，腰间正前方就抱着一件凭几，人倚靠在凭几上，显得舒适而安逸。还有一幅藏于故宫博物院，相传为北宋李公麟所画的《维摩演教图》中，也出现了凭几。画中的维摩诘居士坐在榻上，身后就靠着这么一件凭几。

甘肃丁家闸十六国墓中的《宴居行乐图》壁画

另一幅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所藏的南宋人绘制的《维摩居士图》中，维摩诘同样倚几而坐，所不同的是，这次将凭几摆在了身体侧面。

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维摩居士图

可见，凭几多是席地而坐或坐在床榻上的时候所使用的。人在席子或床榻上平坐、盘坐或跪坐时，腰部容易疲劳，凭几这种凭靠用具可以有效地减轻腰部的压力，使身心可以放松。把他置于身前，可供凭伏；置于身后，可供仰靠；置于身体两侧，也可以斜倚着，是一种轻便实用而且令人非常舒适的家具。

纵观我国的家具发展史，凭几可以说是历史最悠久的家具之一。

在《周礼》中记载，国家有重要礼仪活动的时候，都要在周天子所坐的位置设置屏风、筵席和玉几，这里的玉几就是指用玉装饰的凭几。《尚书》中也说到，周成王去世前，穿上了象征天子的冕服，并且凭靠着玉几，然后才对诸侯、群臣发出了临终的遗命。

还有很多著名的历史人物也都使用过凭几。比如亚圣孟子，有一次，他将要离开齐国的时候，有人来挽留他，孟子去意已决，不想搭理那人了，于是他就靠在凭几上假装打盹，以示拒绝。

再比如，战国的名士南郭子綦，就曾倚靠着凭几，仰头呼吸，凝神入静，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还有，东汉的孔融，在一次守城战争中，任由城外箭如雨下、城内短兵相接，他还要充名士的派头，倚着凭几读书，谈笑自若。

结果当晚城被攻破，孔融落荒而逃，他的老婆孩子就成了敌人的俘虏。他在孔融让梨之外，又为后世留下个孔融丢妻的典故。

除了最基本的实用功能，凭几还是一种敬老的工具。老人由于身体虚弱，往往离不开凭几和手杖这种辅助类工具。坐着的时候，用凭几来支撑身体；走路的时候，用手杖来辅助腿足，所以古时一度几杖并称。

《礼记》中说：“谋于长者，必操几杖以从之。”就是说照顾老人的时候，必须把凭几、手杖都预备好，随时供老人使用。《史记》中记载，汉武帝为了表示对他的叔叔淮南王刘安的礼遇，于是“赐淮南王几杖”。

除了大量的文献记载之外，历年出土的古代凭几也不在少数。从湖南长沙浏城桥一号墓出土的春秋时期凭几，到河南信阳楚墓出土的战国时期凭几，再到江苏扬州胡场汉墓出土的汉代凭几——早期的凭几都是有两条腿足，几面也是平直的。

河南信阳楚墓战国凭几

到三国两晋南北朝时，开始了出现三条腿足、弧形几面的凭几。从目前考古发掘的情况来看，最早的三足弧形凭几出现在安徽马鞍山朱然墓中，是三国时期的。此后又陆续出现了三足凭几的壁画、冥器等等，不计其数，可以说三足凭几风行于世四百余年。

三国朱然墓三足凭几

直到隋唐时期，由北方民族带来的，以胡床为代表的新型高足家具，渐渐取代了床榻等低矮家具的中心位置，人们由席地而坐改为了垂足而坐，凭几的使用才变得越来越少。

但因为凭几有着千余年的使用和发展，其独特的造型与结构对随后的高足坐具仍有着深刻的影响。比如说椅子上的扶手、椅圈，还有靠背等等，都有着凭几的影子。这使得这些来自北方民族的坐具，从此具有了中华本土文化的特色与身份，这也为日后明清家具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隋唐以后，凭几尽管出现得越来越少，但是它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仍时有使用。如《金史》记载，凭几仍然是金代皇帝御座前的标配。而三足凭几与榻的固定搭配则成为了名士的一种标准形象和精神符号。

那些追古思贤、仰慕古代名士之风的人，往往也会选择这类家具，以体现自己的精神追求。比如元代的倪瓒、明代的陈洪绶等著名文人的肖像画中，都有凭几的身影。

不论是为了彪炳帝王身份，还是仰慕名士风流，抑或是单纯出于功能上的考虑，凭几最终被清代帝王继承了下来。有一幅清宫旧藏的《康熙皇帝读书像》，现在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画中就绘制了一件金漆三足凭几。

《康熙皇帝读书像》

在画像中，康熙皇帝身穿吉服，正襟危坐在凭几之后，庄重威严。凭几上还放着一本打开的、读到一半的书卷。凭几两侧的书架上，也摆满了各式书籍和文玩。塑造了康熙皇帝勤奋读书的帝王形象。

画中的凭几与故宫所藏的这件极为相似，无论是在大小、颜色还是腿足形状都几乎一致，唯独画中凭几的面儿略宽，两端也不上翘。这也许是因为宫中画师的艺术创作并不是完全写实，也许是因为这件凭几曾经被改造过，更可能是康熙皇帝拥有不止一件造型相似的凭几。另有一幅藏于故宫的《康熙皇帝像》，同样绘制了一件凭几。

《康熙皇帝像》

画像中，康熙皇帝身着常服，手持念珠，坐在凭几之后，体貌安详。凭几上套着青面黄幔的织套。凭几前摆着供奉佛教八宝的桌案，是一幅念经礼佛的场景。所谓“以图证史”，根据这些宫廷绘画可以看出，凭几与康熙皇帝的生活关系密切，不论是在读书时，还是在礼佛时，皇帝都会用到凭几。

不单如此，凭几的使用还被乾隆皇帝继承了下来。清宫旧藏一幅《乾隆皇帝御容像》，画像中，乾隆帝端坐在一件三足凭几之后，几面儿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支插着梅花的龙纹花插，同时还有一幅刚刚写完的诗文。

《乾隆皇帝御容像》

乾隆帝显然是刚刚写完字，正手持着毛笔，将它放回笔筒之中。仔细辨识诗中的文字，原来是乾隆四十五年元旦所写的一首御制诗，这一年乾隆皇帝年满七十，他在诗中感怀四海升平的同时，也慨叹年华易逝，老之将至。

悠悠千百载，历史上的帝王、名士早已泯于尘土，只留下古老的文物，继续讲述着鲜活的故事。就像今天的这件凭几，它承载着先秦的礼制、汉魏的风流，也体现着清代帝王对华夏传统的学习与坚持。

与院藏的大多数明清家具一样，这件凭几不仅展现了当时最高的工艺水准，更能与当时的文献、图像相互印证，是存储着使用者生命痕迹和历史记忆的载体——所以今天把它分享给您。

好，感谢您的收听，我是故宫博物院的高希，来到故宫，有更多精彩的文物故事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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