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红楼梦》式的悲剧：再多的情，都归于寂灭 | 第九十八回至第九十九回

死掉的人就死掉了，活着的人一切如常。| 白先勇细说红楼梦

【导语】

婚事写完，曹雪芹才转回来写黛玉之死，曹雪芹如何描写这一刻的凄凉、冷淡？黛玉死了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众人痛哭之后，又回到一切如常的生活。宝玉真的向现实的婚姻妥协了吗？

【本集回目】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精彩摘录】

人是这样子的：死的一刻，可能最后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在旁边，是她最亲的，其他的人都不算数。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戴郭邦 绘

那边是成婚的音乐，这边是死亡后留下来凄凉、冷淡的场景。两边用对称的手法写得完全戏剧化。

《红楼梦》就是好在这种地方，从哪一种角度看都有它的道理，《红楼梦》的悲剧不是说哪一个坏人、哪一个好人，它是人生种种的情形之下必然发生的事情，合情合理的。中国是《红楼梦》式的悲剧，跟希腊悲剧完全不一样，希腊悲剧是讲天神震怒、人神冲突。《红楼梦》不是的，到最后从佛家看来，人生是镜花水月，红楼一梦，一切都是一个“空”字。再多的繁荣、再多的情，到最后都归于寂灭。

人生的惨苦就在这里，死掉的人就死掉了，活着的人也就过去了。林黛玉死了，几个老太太还是有说有笑在这里。

【相关原文】

《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金玉良缘：金，指宝钗的金锁；玉，指宝玉的“通灵宝玉”。在第八十四回里凤姐说宝玉和宝钗是“天配的姻缘”。

木石前盟：木，指林黛玉，第一回里说她是灵河畔的绛珠仙草；石，指贾宝玉，第一回里说他是青埂峰顽石转世；前盟，前世的盟约。

高士：品德高尚的人，语带讽刺。

雪：与“薛”同音，兼喻其冰冷。

仙姝（shū）：美丽的仙女。这里喻林黛玉聪明美丽。

齐眉举案：案，进食用的短脚托盘。齐眉举案即将托盘举到与眉相平的高度。东汉梁鸿家贫，为人舂米，他的妻子孟光对他很恭顺，每当他回来时，将拌好的饭用托盘举到眼眉，递给他吃。后用“举案齐眉”比喻妻子对丈夫恭顺（见《后汉书·梁鸿传》）。

译文：都说我和宝钗是“金玉良缘”，俺只是牢记着和黛玉的木石前盟。白对着道貌岸然冷若冰霜的“薛”；终不忘仙女般的孤高傲世的“林”。可叹这人世间，今天我才相信美好的事情还有缺陷：即使宝钗有孟光似的贤德，我还是按捺不住愤懑的心情。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凝眉：皱眉。

阆苑仙葩：阆苑（làng yuàn），传说中仙人的园林；仙葩（pā），仙花，这里指林黛玉。

美玉无瑕：瑕，玉的疵斑。完美无缺的玉，这里指贾宝玉。

心事终虚话：心事，指宝、黛真心相爱的思想感情；虚话，空话。

嗟（jiē）呀：叹息。

水中月、镜中花：都是虚幻的非真实的景象，以此来比喻宝、黛爱情的破灭，水中月指宝玉，镜中花指黛玉。

译文：一个是仙境里的香花，一个是纯洁美玉无瑕。若说没有奇特的姻缘，这辈子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特的姻缘，为什么两人相爱成了空话？一个是枉然地独自叹气，一个是白白地劳神牵挂。一个是水中的月亮，一个是镜子里的鲜花。试想眼中能有多少泪水，怎能禁得从秋流到冬，从春流到夏！

通灵宝玉、绛珠仙草 （清）改琦 绘

【听课注释】

回光返照

太阳将落时由于光线反射，天空在短暂时间内又发亮。常比喻人将死时神志忽然又清醒一下。

促疾

病势危急。

奚落

讥诮；讽刺。冷落；怠慢。指用尖酸刻薄的话揭人短处，使人难堪。

新婚燕尔

原为弃妇诉说原夫再娶与新欢作乐，后反其意，用作庆贺新婚之辞，形容新婚时的欢乐。

【其他备注】

camera：摄影机

dignity：尊严；自尊

outsider：局外人

fully dramatized：完全戏剧化

conclusion：结论；结局

heartbreaking：心碎；断肠

scheme：设计；计划

strategy：策略；战略

episode：插曲；片段

business as usual：一切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