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BGM:Love Vigilantes-Iron & Wine

【问】

        “你裤子上的彩色是谁画的？”，朋友的儿子一次问我。
        “有一天我不小心打翻了彩虹，掉在我的裤子上？”，我说。
        “那彩虹会掉在我的裤子上吗？”，又问。
        “如果你好好爱护你的裤子，彩虹会喜欢”。说完，那天孩子都舍不得在地上爬，更是时时看看天空，等待彩虹。
        好的文字们，都有一个潜在的发问感。很多文字让我厌倦的根源就是，少年老成般的总结。你在发问，你永远年轻。你若总结，光华老去。
         问题，可以简单到孩童的天真：“为什么天是蓝的、花是红的、妈妈是温柔的？为什么水是凉的、风是轻的、你眼睛是笑得？”。
        也可以是问着问着就陷入沉思：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又为何流浪？”
        屈原，戴着花站在水草边问过苍天大地，为何人间都醉了？是装醉还是真醉，还是装着装着就真醉了？为什么戴花都被嫉妒我美貌的人诽谤为淫荡？为什么我的抱负无人能懂？懂一点的人竟要落井下石？
        这个南方贵族男子一直问到当时北方的最高知识殿堂“稷下学宫”。那么，他问到知己了吗？一个操着南方口音，戴花的小男子，看着同龄但被风沙打磨过的沧桑面孔们，可能没问几句，又匆匆离去。
        屈原，你的问，到现在都无法解答。即便是最该懂你的中国人，也顶多举国吃吃粽子，批评韩国人为什么把“端午节”申遗，而无人与你遥相呼应。
       去吧！问吧！走走停停。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一回头，定会有个人说：“我读过你的《离骚》，也等了你好久”。
        庄子就像一个少年，站在老教授孔子堂前千万句的问，一直问到老教授坐立不安。他的问题，就是孩童的问题。有一天入梦后，他梦见自己成了蝴蝶，醒来后他就问：“是现在的我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我？”。
        我也问过自己，如果我的一生是一次离家出走，出生前和死亡后才是漫长的在家时间。我该如何回去跟亲友交代这一遭的故事呢？我决定，得让人生这次跋涉得有趣儿，逍遥。
        什么是逍遥？得分清大小高低。不是日日纵欲、酒池肉林、奢华攀比、耗尽躯体…
        北方有鱼，叫鲲。鲲之大，不知有几千里。它化作鸟，叫鹏。鹏之背，也不知有几千里。一次飞行，直上云霄九千里，一路浩荡六月风。
         寒蝉和小鸠讥笑大鹏：“我们也飞过呀，也勇敢的穿越树枝，飞不过去就回到地面，何必南飞九万里？”。郊游，只备三餐就好；长途，得要三月之粮。有一个大龟，叫冥灵。把五百年当一个春季。古代大椿树，把八千年当一个春季。你看，朝菌不过几天，寒蝉不过几月。这就是，长短大小高低之别。
         问透了生死，逍遥了。庄子妻子离世，他“鼓盆而歌”。
         这么想的，还有阮籍。阮母去世，他下完棋才去，并无哭泣，他不屑表演哭给客人看，被众人指责不孝。众人离去，他直接吐血，以血泪悼念爱母。
        他的哭，外人看一直莫名其妙。他只对自己负责，每一次哭都是扪心自问。他可以为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的离世，放声大哭。这哭，是对青春易逝的同情。他可以一直问到路尽头，穷途末路，然后放声大哭。这哭，这问，是对人生困境的击打。
       韩愈问李愿：“我们在长安享受生活，吟诗作乐不好吗？为什么要去盘谷，如此偏僻之地？”
       李愿说：“朝廷百官的喜怒哀乐，都在皇上的任免。他们高兴了就赏赐，生气了就刑法。享受无尽财富美人，我不反对，但我无幸达到此境界。我想，与其当面备受赞誉，不如背后没有诋毁。与其身体享受快乐，不如内心没有忧愁。我走了，从此不在乎车马等级，不打听官场升降处分。这就是不合时世的我，李愿。”
       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黄州的秋天。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悠悠歌声在江上荡了起来：
      “桂棹兮兰桨，
        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怀，
        望美人兮天一方。”
       乐器人声里忽然多了些哭意。
       苏轼问：“朋友，为何哭泣？”。
       朋友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操的诗么？眼前这一片郁郁苍苍的地方，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围困的地方么？一代豪杰现在亦不复存在。何况你我打渔砍柴之人，就像沧海一粟渺小！”
       苏轼回：“水和月的玄机，你也知道。水和月看似不停流变，其实永远都在。天地时刻都在变，这种变才是永恒不变的道理。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何况，天地万物各有所属，如果不是我们的，分毫都不该占有。只有清风、明月，是造物者给你我无尽宝藏。”
        一问一答间，苏轼和朋友通畅了、笑了，继续泛舟、饮酒、睡觉。不知东方既白。
         而我想问的，竟忘完了。哦，也问完了。
        2019.06.29北京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