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称,子贡欲去鲁告朔之饩羊,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是知名存实亡者,犹愈於名实俱亡者矣。礼虽废而羊存,则後世安知无复行礼者乎?晋文公尊王,虽用虚名,犹能力使天下诸侯知有周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及晋之衰也,秦由是敢灭周,斯爱礼之言,信不诬矣!
齐景公尝一日问政於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是时也,诸侯僭天子,陪臣执国命,禄去公室,政出私门,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欲其臣下奉己,不亦难乎?厥後齐 祚卒为田氏所移。夫齐之有田氏者,亦犹晋之有三卿也。晋之有三卿者,亦犹周之有五伯也,韩、赵、魏之於晋也,既立其功,又分其地,既卑其主,又夺其国。田氏之於齐也,既得其禄,又专其政,既杀其君,又移其祚。其如天下之事,岂无渐乎履霜之戒?宁无思乎?
传称,王者,往也。能往天下者,可以王矣。周之衰也,诸侯不朝天子久矣。及楚预中国会盟,仲尼始进爵为之子,其於僭王也,不亦陋乎?
夫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吴尝破越而有轻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骄齐之志,贪婪功利,不顾德义,侵侮齐晋,专以夷狄为事,遂复为越所灭,越又不鉴之其後,复为楚所灭,楚又不鉴之其後,复为秦所灭,秦又不鉴之其後,复为汉所代。恃强凌弱,与豺虎何以异乎?非所以谓之中国义理之师也。
宋之为国也,爵高而力卑者乎?盟不度德,会不量力,区区与诸侯并驱中原,耻居其後,其於伯也,不亦难乎?周之同姓诸侯而克永世者,独有燕在焉。燕处北陆之地,去中原特远,苟不随韩赵魏齐楚较利刃,争虚名,则足以养德待时而观诸侯之变,秦虽虎狼,亦未易加害,延十五六年後,天下事未可知也。
中原之地方九千里,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然而有祚长祚短,地大地小者,攻守异故也。自三代以降,汉唐为盛,秦界於周汉之间矣。秦始盛於穆公,中於孝公,终於始皇,起於西夷,迁於岐山,徙於咸阳,兵渎宇内,血流天下,并吞四海,更革古今,虽不能比德三代,非晋隋可同年而语也,其祚之不永,得非用法太酷,杀人之多乎?
所以仲尼序《书》终於《秦誓》。一示其旨,不亦远乎?
夫好生者,生之徒也。好杀者,死之徒也。周之好生也以义,汉之好生也亦以义。秦之好杀也以利,楚之好杀也亦以利。周之好生也以义,而汉且不及。秦之好杀也以利,而楚又过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於周秦汉楚哉?择乎善恶而已。是知善也者,无敌於天下,而天下共善之。恶也者,亦无敌於天下,而天下亦共恶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於周秦汉楚哉?择乎善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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