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的发现-巴尔特

一个孩子的发现-巴尔特

00:00
12:50

作者:巴尔特【加拿大】


自从那件意外发生之后,马克才发现,爸爸的爱不是用语言来表达的。从十二岁那年起,马克的左眼眼眶上就留下了两条深深的伤疤,某种意义上讲,它们标志了他的一段生活的结束——这,还得从马克的爸爸约瑟夫讲起。
约瑟夫和儿子之间似乎总有什么隔阂。每逢星期天下午在邻居家里做客,虽说马克站的地方离爸爸最近,可是仅此而已,他从不肯把手放在父亲的手臂上。约瑟夫不像其他父亲那样总逗孩子玩儿,他连刨土、种花用的小铲也没给儿子做过——其他在农场干活的爸爸可是常给自己的孩子做的。平时,就连别人大惊小怪的事,在约瑟夫眼里也不算什么,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张犁上了。

一天,约瑟夫看见马克正在西红柿地里埋几粒种子,就走过去问:“这是什么种子?”马克可以回避其他任何人的问题,惟独对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勇气撒谎:“是柑橘种子。”他说。这些种子是马克在圣诞节前特意攒起来的——在新斯科舍省,柑橘并不常见。“柑橘在这儿长不大!”父亲说道。
马克立刻觉得自己又笨又蠢——每次只要有父亲在身边,无论他在做什么有意思或是不寻常的事情,他都有这种感觉。当时当地,他似乎只能隐藏起真实的自己,而变得像父亲那样不苟言笑。马克把种子刨出来,种到仓库后一块秘密的地方。

那件意外发生在初夏的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每逢这种天气,牲畜总爱在牧场上一群一群挤作一团,就好像雕塑一样,这时候连母牛也不会自动回家了。
这天马克在学校里看了一个精彩的故事,满脑子都是一个个离奇的情节,趁妈妈涮碗的功夫,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国王啦、游侠骑士啦以及他们那些令人羡慕的高尚事迹。
爸爸正等着挤牛奶,“时候不早啦,你还不快去把牛找回来!”他终于发话了——约瑟夫是从不命令儿子做什么事的。

牛!牛!马克心里想着,他正沉浸在幻想里,仿佛看见自己身披豹皮长袍,头戴钻石皇冠,就像个年轻国王一样!“牛自己能回来吧?”他说,“昨天晚上它们是自己回来的。”(一和爸爸讲话,马克就不能像在学校里那样的自如了。)“今天这种天气,它们可不会自己回来,”父亲说,“它们会找个避雨的地方,自己‘搭窝’的。”
马克只好出去找牛了,不过,他心里是很不情愿的,这点连约瑟夫也看得出来。马克在牧场门口高声喊着:“噢——嚎!噢——嚎!”可是连一点儿牛铃的闪光也看不见;他沿着牧场的小路走到第一处空旷地带,仍然不见牛的踪影;那匹叫彼特拉的马正高耸着脊背站在那儿,眼里满含忧郁地扫视着蒙蒙细雨。马克真不忍心看见彼特拉这副模样。他走过去,用手拍了拍它的臀部,马很不乐意地往旁边一闪——这样的天气,无论是谁碰你一下,你都会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彼特拉是想单独呆着,可马克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只是有一种欲望想抚摸它。他摸一下,马就往后躲一下;马克紧跟不放,又摸了一下——马的两只耳朵向后一收——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彼特拉宽宽的黑色腰身向后一跃,紧接着蹄子就朝马克眼睛踢了过来。幸好这匹马没有上掌,不然马克恐怕就没命了。马克一下子被踢倒了,可是又“唰”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摸脸,满手是血,他惊慌失措地喊叫着朝家里跑去。

约瑟夫在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了儿子的叫声,赶出门来正望见马克一只手捂着脸朝这边跑来,还没跑到牧场门口,约瑟夫就看见儿子在流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去。
约瑟夫来不及卸下门上的横木,就一下子跳了过去——马克从没想到爸爸竟能如此迅捷——他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随即又飞奔回屋里。邻居们闻讯赶来,一会儿功夫,小屋子里就挤满了人。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马克觉得自豪极了。他想让爸爸把他抱到水井边上去,“不行,约瑟夫,不行,别听他的!”妈妈恳求着,可约瑟夫还是满足了儿子的要求。马克在水里看清了自己的脸——伤口上血迹模糊——他自豪极了,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战场光荣负伤后被抬下来的国王。
爸爸接着又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马克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医生来缝合伤口时,大伙把马克抬到了饭厅的桌子上,马克知道,那张桌子是爸爸默默支好了的;医生把马克抱到床上去时,马克知道,高举着锥形瓶的也是爸爸的手。
医生嘱咐马克在床上躺两个星期,爸爸每天白天来看他一次,晚上睡前再来一次。马克左眼的眼窝越来越深,他总爱拿一面小镜子,仔细欣赏自己的眼睛,可一听到爸爸的脚步声,他就赶忙把镜子藏到被单底下。

马克终于又能出门了,他本打算去散步,可一大清早爸爸二话没说,一把抱起他来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
马克顺从地躺在爸爸的臂弯里。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夏天的晴朗的早晨,可在他眼里,空气从没有今天这样明媚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和充满生机。马克已经意识到,爸爸不是无目的地散步,而是想带他到什么地方去。爸爸抱着他,径直穿过田野,走下山坡,来到他上次埋柑橘种子的那块西红柿地里。马克远远地就看清了爸爸想给自己看的东西,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一张嘴,眼泪就要涌出来了。
在那片小园圃旁边,爸爸把马克放到了地上。小园圃的确很小,可是一垄一垄整整齐齐,看得出这不是用犁犁出来的——犁根本刨不了这么精细——这是用耙和铲开垦出来然后又用手仔仔细细修整起来的;绿色的秧苗已经破土而出——爸爸一定是在马克受伤以后不久就开始这项工作了,可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以后这就是你的啦!”爸爸对马克说。“噢,爸爸,”马克慢慢地说,“可这是……”他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那些在他看来奇形怪状的幼苗,但却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种子,只好问道:“这是什么呀?”“是瓜苗,”爸爸说,接着又指指另一垄,“那边的是红胡椒。”这简直跟种柑橘一样有意思!“你还不知道吧,它们在这儿是能长大的。”爸爸又说。马克没有说话,然而脸上显出了又惊又喜的快活神情。爸爸几乎是冲口而出地说道:“马克,那天我要是知道你会出事,就不会让你去找牛了,你能理解吗?如果它们一滴奶也挤不出来,我才不会那么上心呢!”马克一阵冲动,答非所问地说道:“那天你看见我受了伤,就直接从牧场的门槛那儿跳过来了,我没看错吧?你连横木也没卸下来,你是横越过来的。”无论是爸爸,还是马克自己,他们都体会出了这段话背后的含义。爸爸背过脸去,从他肩膀的耸动可以看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姐姐问道:“你们上哪儿去啦?”
不知为什么,马克觉得这是个秘密——一个他和爸爸之间的秘密,“我们出去走了走。”他说。“对,出去走了走。”爸爸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从那以后,马克懂得了,以后听到爸爸的脚步声时,他再也不必隐藏起真实的自己了——永远也不必了。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