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到了镇上(1)-阿.马尔兹

马戏团到了镇上(1)-阿.马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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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兄弟俩到了马戏团的场地,发现马戏团还没有来,辽阔的草地上空荡荡的,没有帐篷,没有穿着亮晶晶的紧身衣的少女们,没有大象和畸形动物,也没有镇上传说的关于马戏团的其他东西。七岁的亚伦很失望,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悲叹:“也许不会来啦!”

十二岁的爱迪冷静地回答:“广告上说是星期六,对不对?别傻啦。”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咱们早来很好,咱们准能找到工作,懂吗?先来的先雇用。”
“他们会不会要我,爱迪?”
爱迪真想这么回答:“你这个傻瓜,这问题你要问多少遍?我怎么知道?”
可是他自己也非常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就改口说:“我会替你找到工作的,你让我来提好了。”
“准保有小丑吗?”
“总是有小丑的。”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没错儿。”
爱迪从袋里掏出童子军小刀,打开一叶刀片。
“咱们来玩‘割地皮’吧。可以消磨时间。”
“我最想看的是小丑,”亚伦嘟哝着说,“小丑和可以打出人来的大炮。要是不来,才叫人难受呢。”
他们盘腿坐在草地上玩起来。虽有点风,但天气很好;太阳已经很暖和了,空气中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犁过的土地、刚割下来的干草和各种野花所散发出来的香味。
除了身长和体重不同以外。兄弟俩的外貌很相象,两人都是亚麻色的头发,都是白皮肤,蓝眼睛,瘦削、清秀的脸;两人的身体都瘦长、结实。他们的衣着更显出他们是同胞兄弟:同样是褪了色、穿旧补过的斜纹布裤;短袖棉布衬衫,颜色虽然不同,剪裁却完全一样;同样的运动鞋,边儿都磨破了,用胶布补着。他们一边玩着游戏,一边谈着马戏团——心里却暗暗地担忧。爱迪从来没看到过大马戏团,亚伦压根儿没看到过马戏团,他俩心里都存在着一个大问题:这个马戏团今天是不是可以看到。
他们住在印第安纳农业区中心的一个小村子里。马戏团难得几年来一次,这天正是马戏团老板认为值得来一次的“演出日”宣传这个为时一天的大场面的招贴画刚刚贴出,两个孩子马上奔到他们的母亲那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象往常一样,先听他们讲,然后也象往常一样,回答他们说:“对不起,孩子,两张票要花一元二角钱,我可没这份儿钱买票。”
孩子们从来不争论。自从三年前他们的父亲遗弃了他们以后,这些“不行”和“对不起”的字眼就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撵不走也赶不掉。
但是紧接着这次谈话之后,爱迪从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那儿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要是你去得早,要是你帮着提水,帮着安排座位,或者帮着做点其他工作,你就可以免费进去看戏。因此,在七点四十五分,这两个叫坎贝尔的兄弟就到了这儿,还带了两片用纸袋包着的花生酱三明治,哥儿俩都渴望能找到工作。可是他们的工作还没来到,他们却有很多理由为自己担心。亚伦担心的是人家会不会要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干活;爱迪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在母亲出去做工的日子,他负责照看弟弟。这次,母亲答应他们出来是有条件的:要他答应决不离开弟弟。他答应了——可是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人家只肯雇他一个人,因此他得作出抉择,看马戏呢,还是照顾弟弟。放弃马戏是不能设想的;可是,如果放任亚伦自个儿打发这一天,让他独自走一英里多路回家,那就是说要挨一顿痛打和没有晚饭吃。这样,爱迪一边玩着“割地皮”游戏,一边担忧着。无论他怎样决定,都免不了倒霉。

从八点钟到八点半,到九点。来到广场上的孩子越来越多。坎贝尔兄弟停止了游戏,象两个身在敌国的间谍似的兜着圈子。他们盘问每一个新到的孩子是买票进去呢,还是干活儿免费进去。想干活进去的孩子已经很多。他们估量着每一个新到的竞争者的年龄、体力以及在这个劳动力市场上可能的竞争。
到了十点半,头一批堂皇的先驱队终于到了,轰隆轰隆的拖拉机拖着一列拖车。这些高大的拖车都漆成红色,两旁标着“蓓雷兄弟马戏团”的白色大字。一阵响亮的、欢腾的呼声从那群等待着的孩子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们穿过草地飞奔而来,嘴里高喊:“我愿意干活儿……雇我吧……我力气大。”
没人雇他们,也没人理他们,除了有时有人吆喝:“当心……注意……往后站。”
拖车越到越多,散布在广场各处,随后又驶来儿辆旅行汽车,从车里跳下一伙穿着工装裤和斜纹布裤的人,一下车就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把拖车两侧的车板放下来,露出几大捆帆布和一些又粗又大、五颜六色的长杆;另有些人爬到拖拉机上,开动起重机和打桩机。
坎贝尔兄弟跟其他孩子一样,急煎煎地从一个忙碌的场所奔到另一个场所,用微弱的童音急切地叫喊:“你们要人帮忙吗?……你们要我干活吗?……你们要雇孩子吗?”
他们被人挥手赶走或喝退,这些人倒不是不和善,而是已经误了时刻,这会儿正忙得厉害。拖车和人越到越多——跟着来了一队奇形怪状、动作迟缓的大象,共十四头,摇摇摆摆地走来,每一头象用鼻子卷着前面一头象的尾巴——接着帆布打开了、铺在地上,甚至有几头象也用鼻子来帮着拉拽——这时小哥儿俩的心里失望极了。亚伦叫道:“他们不会要我们干活儿的,你瞧,全是谣言。”
爱迪很想劝他安心,但他自己先安不下心来,因此不能给他弟弟什么安慰。广场上这么忙,要做的工作这么多,却放着他们这些有用的孩子一个也不雇,在他们看来这实在太莫名其妙,也太可恶了。
拖拉机依旧隆隆开走,拉回更多的拖车和人。不一会儿,这块广场已成为小孩子们的危险地带。小哥儿俩一再受到大声警告,叫他们走开。他俩闷闷不乐,一声不响,只好缩到一个冷静的角落里,那些不干活的象也都排成队并排站在那儿。他们在那儿遇到了其他孩子,互相交谈之后,知道谁也没被雇用。他俩坐下来,瞅着大象,瞅着广场上的忙碌景象,心里越来越忧郁了。
“我早就对你说了,”隔了一会亚伦喃喃地说,“他们不雇孩子。咱们回家吧。”
“回家?回家干吗?这儿比家里好玩多啦。”
“不,不好玩,咱们要是看不到马戏,就不好玩。”
“咱们不是看见大象了吗?你干吗不看大象呢?”
“我看腻啦。我想看小丑。要是看不到小丑,我就不要呆在这儿。”
“呃,你不能回家,你要回家,我就给你一个耳光。”
亚伦尖叫起来。“你不敢揍我。我会告诉妈。”
“呵,听着,不要小孩子气了。我不会揍你。可是你回家去干什么?这儿更好玩呢。这儿不是还有时间可以找到活儿干吗?”
“我想看小丑,”亚伦嘟哝着说。

到了十一点。他们打开纸袋,把两块花生酱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了。现在有更多的孩子跟他们一起坐在广场边,中间也杂着几个成年人。有种种流言,说什么马戏团到得晚了,下午演不成戏,因此一个孩子也不雇。可是紧跟着的是一个刚好相反的说法:为了要在下午演出,需要更多的人帮忙干活。每一个愿意干活的人将在十二点雇用,除了一张免费戏票外,还给一块钱。“你瞧,”爱迪得意地嚷道,“我叫你等着的。”
亚伦听了也兴奋起来。可是到了十二点钟依旧没有人被雇用,他又吵着要回家了。
不久,一座高大的帐篷在广场的一角搭了起来,据说是马戏团人员的厨房,还说需要一些孩子去帮忙安排桌子和长凳。可是没有人来雇他们,几个比较年长的孩子走过去询问,立刻被赶开了。关动物的帐篷搭好了,帆布的围墙在风中不住地舞动;随后杂耍帐篷也搭了起来。最后,到了一点钟,高大的大帐篷支了直来,这确是个动人的场面,所有的旁观者都吆喊起来——可是这儿没有工作给坎贝尔哥儿俩或其他孩子们做。场上只有一种惨淡的景象:几个马戏团工作人员跑来,沿着场边隔一定距离打上一些桩子。他们捶进木桩,套上绳索,又走开了。
小哥儿俩坐在地上,身子紧挨着身子,默默地一声不吭。三个星期来,他们一心向往着这个光辉灿烂的日子。谁知到了这一天,却变得这样痛苦。又等了半个钟头,一个坐在他们身旁的孩子站了起来,大声说他想去看看那个杂耍场是不是开放了,允许买票的人进去。他俩转过身来,象瞅着敌人似的瞅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随后转回身来,又凄凉又悲哀地互相凝视着,每个人开始在他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了解到金钱的无穷的、可怕的魔力。
接着他们全都被雇用了。在他们面前,突然站出来一个高大的、满面笑容的家伙,穿着一套脏稀稀的蓝哔叽服装,一条鲜艳的领带在风中微微飘动,一顶巴拿马草帽斜顶在他秃脑袋的后脑勺上。他把两个指头插在嘴里,尖声打了个唿哨,看见一长排孩子发楞的神情,就哈哈笑起来,随后高声喊道:“你们这些孩子有谁要看马戏的吗?”
大约有八十个孩子,从五岁到十六岁,一齐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叫嚷说要看。那个家伙笑了,又尖声打着唿哨要他们静下来,然后说:“我想你们是要看的。来,靠拢点。”
孩子们钻过绳子,围住了他。他忽然指着亚伦说:“你,小子——你几岁啦?”
亚伦结巴着,很快撒了个谎:“八岁。”
“很好。我只要知道你过了两岁就成;我们是不用两岁以下的孩子的。”
孩子们发出一阵赞赏的笑声。那个家伙跟着他们一起笑,随后突然严肃起来,迅速地打着唿哨要他们安静。他现在用略有点严厉的目光盯住他们的脸,但他薄薄的大嘴的角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好好听我讲,孩子们,不再说笑话了。”
他举起一张褐色的纸片。“到了开演的时间,我给你们每人一张这样的戏票,你们可以免费进去看戏。要你们干的活儿,就是帮着拉几根绳子,因为今天刮风。随后你们帮着安排座位。你们工作也许一个钟头,也许一个半。
他又指着亚伦。“谁都不指望你的力气跟大孩子一样大。要是你们全是大孩子,对我说来当然更好,可你们不是。不过只要你好好干活,你也可以拿到一张戏票。”
“我愿意干。”
亚伦热烈地叫道。
“我愿意干。”
一个五岁的孩子响应着。
“很好。你们这些孩子今天运气真好,非常好。别的时候我们跟火车联络得好,动手得早,我们只要二三十个孩子就够了。可是今天我们来晚了,所有的孩子我们都要。”
孩子们欢呼起来,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可是你们听我讲。公事公办。什么样的把戏我都知道。我在马戏团呆了十六年,可是督促孩子倒有九年了。我的名字叫‘督促员’。你们有什么事要问,就叫‘督促员’。有些孩子只工作二十分钟,就去躲到帐篷下面,随后来向我要票,可他们拿不到。还有些孩子不规矩,不到开演时间就想离开。他们也拿不到票。也有些孩子根本不在这儿,可是两个钟头以后也来要票,说是跟你们一样干了活。可惜他们不知道我的为人。公事公办。我不会白给戏票的。你们知道我干吗当督促员?因为我记得面孔。我刚才仔细瞅着你们每个人的面孔,谁也不能说他在这儿干了活,除非我的两只眼睛在这儿亲眼看到了他。你们明白吗?”
孩子们喊着说他们明白了,并且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来,”督促员咧着嘴微笑着,跳跳蹦蹦地向关动物的帐篷那儿跑去。坎贝尔兄弟俩眼里闪着得意和喜悦的光芒,紧紧跟着那群奔跑着的孩子。他们跑到约莫四十码以外的那个帐篷时,督促员的胸脯一起一伏,气喘吁吁,汗珠不断从他的两边太阳穴滚下来,顺着肥胖的两颊直淌。他兴高采烈地笑着说:“我知道我自己不能跑……跟你们孩子那样。可是你们知道……我们实在到得太晚了。昨儿晚上下大雨呢……”
他伸出又短又粗的食指朝他们指划着,忽然高声叫起来:“你们知道吗?今天下午演不成戏啦,除非你们把活儿干得又快又卖力。我要你们加倍努力。”
他把两个指头插在嘴里,尖声打了个唿哨,叫道:“拉里,叫你管着绳子,你人到哪儿去了?”
一个比较年轻的人,脸也没刮,头发乱蓬蓬的,穿着污秽的卡其工装裤,从关动物的帐篷里跑了出来。督促员责备地指着飘动着的帆布,怒冲冲地问:“你要它吹下来吗?我叫你先拉绳子的。”
“不能什么都干呵,”他气呼呼地回答说。“是乔叫我去给那些羚羊铺草的。”
“那个乔怎么啦,跟羚羊结婚了?我不会感到奇怪的。快把这些绳子扎紧,别等风把帐篷吹倒。你们这几个孩子,”他伸出两臂,对包括坎贝尔兄弟在内的六个孩子作个手势,“你们跟我的朋友拉里在一起。听他吩咐。
“等一等,留儿个大一些的可以吗?”
拉里很不高兴地问。这一群孩子中间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身体比较结实,其余五个年纪都很小。“留几个有力气的好吗?”
“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帐篷,我还得把那些个椅子搬进去呢。你以为五千把椅子会自个儿生脚走进去吗?”
他转身向这几个孩子说。“你们在这儿干完活儿,马上到大帐篷里来。我给你们戏票……来,孩子们。”
督促员跑着走了,其余的孩子跑步跟在他后面。
“呵,呵,”亚伦异常骄傲地低声对他的哥哥说。“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算小。”
“现在加油干吧,”爱迪忠告说。“咱们得干在别人前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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