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虚无主义的时代病症,尼采提倡真诚意识和彻底的虚无主义。真诚意识就是在信仰问题上真诚。真就是认真,不苟且,也不是无所谓。用他的话说:“置身于生存整个奇特的不可靠性和多义性之中而不发问是可鄙的。”诚就是诚实,不作假,不冒充有信仰,也不人为制造虚假的信仰。所谓彻底的虚无主义,就是不仅仅不相信某一种信仰了,比如说不相信上帝了,而是所有的信仰都不相信了。“对真理的信仰以怀疑一切迄今为止所信仰的真理为起点。”如果思考的结果仍然是什么也不相信,那就要敢于面对自己的结论,正视失去一切信仰的现实,承担起无信仰、无意义的后果,“在无神的荒漠上跋涉”。尼采就是这样,所以他自称是“欧洲第一个虚无主义者”。
四、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
尼采揭示了时代的虚无主义病症,并且要求人们正视它,但是,他没有就此止步,他的目的是要救治这个病症。为此他对欧洲虚无主义的由来作了追根溯源的探究,他得出结论:其根源在于欧洲的传统形而上学,也就是柏拉图奠基的世界二分模式。这一模式把世界分为两个世界,即变动不居的现象界和不变的本体界,而认定前者是“虚假的世界”,后者才是“真正的世界”。尼采认为,那个所谓的“真正的世界”是用逻辑手段虚构的道德化本体。一方面,它是用逻辑手段虚构的。逻辑的产生原是出于对事物简单处理的需要,使之可认识和可操作。例如,同一律假定有完全相同的事态,事实上并没有,因果律假定一切作用背后都有一个作用者,事实上也并没有。传统形而上学所虚构的那个本体界,既超越于现象界之一切变化而永远自我同一,又是现象界的终极原因,在此虚构中起作用的正是同一律和因果律。另一方面,世界二分模式是建立在某种道德判断的基础上的。它把生成看作恶,所以要虚构一个不变的本体界,而把生成变化的现象界判为“虚假的世界”。可见否定生成是虚构“真正的世界”的道德动机。根据以上分析,尼采认为,传统形而上学用虚构的世界否定唯一的现实世界,用道德审判生命,实质上已是虚无主义。这种隐蔽的虚无主义在基督教中发展到了顶点,必然暴露出来并走向反面。
逻辑和道德在形而上学的建构中起了主要作用。自古以来,人们把这两样东西视为天经地义,传统形而上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这两样东西的迷信之上的。因此,尼采花费了很大力气来揭露这两大偶像,剖析其世俗的、功用的来源,证明其非神圣性。
二十世纪哲学的基本特征是否弃用逻辑建构本体的传统形而上学。从这个角度回顾,我们可以把尼采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视为他最重要的哲学贡献。其中,有两个观点对于当代哲学尤具启迪意义。一是对于语言在哲学中的作用的分析。在揭示逻辑在形而上学虚构中的作用时,他进而认为,是语法造就了逻辑,决定了思维,抽象的同一性来自主语,因果关系来自主谓结构。一切发生的事情以谓语的方式从属于一个主语,主语成了不变的原因,谓语则是可变的结果。最后,整个现象世界也必须有一个主语,作为其初始的原因也就是本体。所以形而上学实质上是“语言形而上学”,是对主语的信仰。他明确指出:“哲学家受制于语言之网”。他由此揭示了语言在传统形上学形成中的关键作用,把语言问题作为一个重大哲学问题提了出来。当代哲学的主流是把语言问题作为克服形而上学的突破口,在这方面尼采是一个先行者。
二是透视主义。这是尼采在批判世界二分模式时提出的一种认识理论,其主要内容为:认识即解释,即透视。有无数可能的透视中心,包括人类之外的存在,人类自身的不同透视角度,同一个人身上的不同情绪冲动,因此世界具有无限可解释性。所以,不存在“世界X”(摆脱了透视关系的“真正的世界”),只存在“X个世界”(从不同透视中心把握的许多个现象世界)。“把握全,这意味着废除一切透视关系,后者又意味着什么也不把握。”如果一定要对世界做一“客观”的描述,则它是“关系世界”。即:从每一个可能的点(透视中心)出发都能获得一个现象世界,它是这个点对其余一切点的关系之总和。在不同的点上,这个总和不同。所有这些总和的总和,即一切点对一切点的关系的总和,才是世界的“客观”面目,但它仍然是现象世界。世界究竟有没有一个本来面目?在现象界背后,究竟有没有一个不受我们的认识干扰的本体界?在康德之后,哲学家们已经越来越达成共识:不存在。世界只有一种存在方式,即作为显现在意识中的东西——现象。在达成这一认识的过程中,尼采的透视主义起了重要的作用。
由此可见,尼采不只是一个诗人气质的哲学家,而且在一向认为的严格的哲学领域(本体论、认识论)中也是完全够格的大哲学家,有着卓越的悟性和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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