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吴钩 | 宋朝女性能继承父母遗产吗？（原声）

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欢迎收听由观乎文化和喜马拉雅共同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节目，我是吴钩，由我为你主讲宋朝大变局。

我们上一讲介绍了宋朝贫困人口可以享有的社会福利，接下来，我们要讲一讲宋朝人的财产制度，更准确地说是要谈一谈宋朝女性的财产制度，因为古代男性的财产权是毫无疑问的，有争议的是女性的财产权。那么一个生活在宋朝的女子，到底有没有财产权呢？

我先说一个小故事：南宋时候，在巴陵县——就是今天的湖南岳阳，有一个未婚的女子，姓石，石头的石，大家称她为“阿石”。这是宋朝人称呼女性的一个习惯，比如一个姓吴的女子，人们一般会叫她“阿吴”。这个阿石已经有了婚配，但是还没有成亲，她的未婚夫叫廖万英。

阿石父母双亡，也没给她留下什么遗产。她有一个叔叔叫石居易——跟唐朝诗人白居易同名。这位叔叔就很可怜阿石，看她没有什么嫁妆，便送了她一块田地。阿石又委托她的哥哥，叫石辉的，将这块田产卖出去，换成现金，用来购买她结婚的嫁妆。但是石辉这个人，是一个无赖，之前因为吃喝玩乐，欠下一屁股债，居然把卖地得来的400贯钱据为己有，用来还债。宋朝的400贯钱折算成人民币的话，大约有二十万。也就是说，哥哥吞占了妹妹的嫁妆，而且数额还不小。

阿石的未婚夫廖万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就很生气，然后跑上门来，向她的大舅子石辉索取400贯钱。石辉就不给，廖万英就将他告上了法庭。那么大家猜一猜法官会怎么判决这一起财产纠纷案？

法官首先将石辉臭骂了一顿，他说你作为兄长，父母不在，长兄为父，本来妹妹要出嫁，你应该有责任给妹妹准备嫁妆，但你非但没掏一毛钱，还将叔叔助嫁的田产给霸占了，你丢不丢人？

然后，法官又将廖万英臭骂了一顿：说你男子汉大丈夫，却盯着未婚妻那点嫁妆，羞不羞啊？现在闹上法庭，就算你得到了嫁妆，但亲戚之间的感情已经难以修补，岂不是得不偿失？请反省一下你的做法是否恰当[①]。

虽然法官对诉讼双方都作出了道义上的谴责，但案子应该怎么判，还是要按法律来。宋朝的法律是怎么规定的呢？根据宋朝的法律，法官认为，廖万英有权利要求石辉归还未婚妻的陪嫁田，石辉必须将田地赎回来，还给他的妹妹和妹夫。这是法官作出的一个判决。

这个判决告诉我们，宋代的女性是有财产权的。一般来说，在宋朝，未婚的女孩子，她的财产权是以嫁妆的形式出现的。一个未嫁的女孩子获得一份嫁妆，作为她从娘家继承的财产，是宋朝法律明确规定的权利。我们现在不要小看宋朝人的嫁妆，一听到嫁妆这两个字以为就是一些金银首饰，值不了多少钱。其实因为宋朝流行厚嫁之风，女孩子的嫁妆是非常丰厚的，不仅仅是一些金银首饰，而是几亩、十几亩甚至几百亩的田产，或者是一套、几套的房产，都是不动产，价值非常高的。

到了南宋的时候，法律又对女儿所能继承的财产份额作出了进一步的规定，什么规定呢？“父母双亡，儿女分家，女合得男之半。”[②]女合得男之半，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兄弟姐妹分家的时候，姐妹能分到的财产，是她们兄弟的一半。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当然是男女不平等，女的只有男的一半。但是放在中国历史上，应该承认，这真的是难能可贵的。你要知道，不管是宋朝之前，还是在宋朝之后的朝代，法律都没有很明确地赋予女性“合得男之半”的财产继承权。

“女合得男之半”，这是女孩子有兄弟的情况下能够继承到的财产份额。还有一种情况：一户人家假如只生了女儿，没有生男丁，按照宋朝人的说法，这叫做“户绝”。因为按古人的观念，只有男丁才可以传承香火，没有男丁的话，就意味着香火要断绝，所以叫“户绝”。宋朝法律规定，在户绝的情况下，女儿是可以继承到父母的全部遗产的[③]。

这里说的女儿，是指未出嫁的女儿。如果这户人家既有未出嫁的女儿，又有已经出嫁的女儿，那么财产应该怎么分割？法律也有比较详细的规定，法律是这么规定的：未出嫁的女儿继承财产的三分之二，已出嫁的女儿继承三分之一。这个规定我认为是很合理的，为什么？因为出嫁女在前面就已经继承到了一份嫁妆。

前面我们说过，女孩子继承到的财产，通常是以“嫁妆”的名义保管下来，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她会带着这些财产到丈夫家，归他们小夫妻共同所有，娘家是不可以占用这笔财产的。所以在前面我们讲到的故事里面，廖万英起诉他的大舅子，才可获得胜诉。

夫家也不能占用媳妇带过来的嫁妆，因为宋朝的法律有明确的规定：“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④]”。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在古代，我们都是大家庭，家长一般都生养了几个儿女，财产是大家庭的共同财产，将来家长去世了，兄弟姐妹才分家。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是属于小夫妻的私财，不是大家庭的共同财产。分家的时候，这个是私财是不可以拿出来分的。

因为法律有这么一个规定，有一些人贪小便宜，就用大家庭的共同财产去买地、买房，然后说是我妻子的嫁妆——这么登记。这样在分家的时候，这些财产就不用拿出来分，就落入了自己的口袋。当时有一些大家族的家长，用心良苦地告诫她的子女：你千万不要这么做，这么做虽然可以占一点小便宜，但日后会吃大亏的。日后为什么会吃大亏？下面我们会说到。

既然妻子的嫁妆是归小夫妻共同所有，那么丈夫对妻子的嫁妆是不是有支配权呢？也不一定。因为嫁妆的支配权通常还是牢牢掌握在妻子手里的。也就是说，怎么保管，怎么处分自己的嫁妆，妻子说了算。如果丈夫动用他妻子的嫁妆，会被别人瞧不起，别人会指指点点，说这个男人没出息，连老婆的嫁妆都要挪用。

当然，在很多时候，妻子也会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交给她丈夫去使用，或者交给家庭去使用。当一个妻子这么做的时候，通常会被当成好人好事来称赞一番的。这也说明，妻子不拿出自己的嫁妆，是本分；拿出来了，是美德。

由于嫁妆实际上是归妻子本人支配的，将来万一这小俩口离婚了，妻子是可以带着她的个人财产回到娘家，或者是改嫁。所以，宋朝那些大家族的家长，才会这样告诫子女：你千万不要把大家庭的共有财产偷偷地改成你妻子嫁妆的名义，虽然这么做可以占点小便宜，但是将来万一你妻子要是改嫁了，这些财产就会被她带走咯，这就是要吃大亏。

宋朝两个家庭如果结成了亲家，那么在新郎新娘成亲之前，双方要交换婚帖。其中女方的婚帖会写明：出嫁的是我们家哪个小娘子，排行第几，芳名叫什么，生辰八字又是什么，但还有最重要的一栏也必须要写出来，是什么呢？是要列出陪嫁的嫁妆：金银珠宝是多少，田产是多少，房产又是多少，都要写得清清楚楚，不能含糊。为什么要列明这些陪嫁的嫁妆？是炫富吗？不是。这是婚前财产证明。将来万一小夫妻离婚了，或者是出于其他的原因，妻子要改嫁，这婚帖上面写清楚的嫁妆，妻子是可以带走的。婚帖就是她的财产证明。

说到这里，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宋朝的女性是有财产权的。放在中国历史上，当然不包括现代社会，宋朝女性所拥有的财产权，也是最大的。

我们可以来比较一下。先说宋朝之前——唐朝的情况。唐朝的女性也有法定的财产继承权，也是可以办嫁妆的名义来继承父母的一部分遗产，但是继承的份额是非常少的，是她兄弟聘礼的一半。在户绝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在没有男丁的情况下，唐朝（时）的女儿也可以继承她父母的全部遗产。这是唐朝的情况，宋朝的女性财产权是从唐朝制度延续下来的，并且是在唐朝制度的基础上做出了发展。比如唐代女性的嫁妆份额，法定是她兄弟聘礼的一半。北宋的时候还沿用这样的规定，但是到南宋的时候，女性以办嫁妆名义能继承的财产份额，已经扩大到她兄弟份额的一半。

这个财产权的扩大，我认为与宋代的厚嫁之风有关，一个女性的陪嫁财产越多，她在夫家的地位就越高，即使以后离婚，她还可以把她的财产带走[⑤]，生活也会有一定的保障。出于对自家女儿的关心或者说保护，父母也乐意给予女儿更多的财产。

那么宋朝之后呢？明清时期，法律已经很少提到女性的财产继承权了，当然按民间的习惯，女孩子一般也可以以办嫁妆的名义从父母那里继承到一笔财产。不过，请注意，这是民间的习惯，而不是法律的规定。未经法律确认的权利，我认为是不稳定的，有些地方可能有这样的习惯，另外一些地方则没有。比如在我老家，直到80年代，按民间的风俗的话，女孩子还是不能从她娘家那里继承到财产的。而且，按照明清的法律，女性带着她的嫁妆进了夫家之后，这个嫁妆的财产权也是归丈夫家所有，以后离婚她回娘家了，或者改嫁了，是不可以带走的。这一点和宋代的情况不一样。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明清的法律才明确承认的女性财产继承权。哪种情况下呢？就是在一对父母没有儿子继承香火的情况下，女儿是可以继承她父母的遗产的。但是，法律同时又规定，如果父亲没有生儿子就去世了，那么他的族人就有义务给他挑选一个继子，来继承他的香火。财产也是由继子来继承，还是没有女儿的份。

与宋代相比，明清女性的财产继承权可以说出现了很大的倒退。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倒退呢？我个人认为，跟明清时候的主流意识形态越来越僵化有关。明清时候，理学已经被尊为国家正统。在宋代时，理学只是一种民间学派，理学以“在野”的地位，对帝王，对士大夫群体提出了各种严格的道德要求；而理学在明清时候成了国家正统之后，却是以“在朝”的地位，对民间，包括对女性提出了严格的道德要求。也就是说理学约束的对象发生了变化，从约束士大夫群体转为约束民间社会，约束女性。

好，讲完宋朝女性的财产权之后，下一讲我们还要讲一讲宋朝女性可不可以自己提出离婚。我们可能都以为古代只有休妻，没有离婚。真的是这样吗？下回我们细说。感谢您收听今天的《中国历史大变局》。

今天女人的地位可以说提高了很多，女性的财产权也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在实践当中，女性的财产权是否和男性平等了呢？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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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载《名公书判清明集》卷6《诉奁田》；

[②]出自《名公书判清明集》卷8《女婿不应中分妻家财产》；

[③]见载《宋刑统》卷12《户绝资产》准唐《丧葬令》；《名公书判清明集》卷9《孤女赎父田》也有“户绝财产尽给在室诸女，而归宗女减半”的规定；

[④]出自《宋刑统》卷12《户婚律·卑幼私用财》；

[⑤]见载《宋刑统》卷12《户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