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殊途同归：柳湘莲和薛蟠是一路人吗？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四十七回。
这一回先延续前一回的线索，写贾母对贾赦想要纳鸳鸯为妾的震怒，余波荡漾，靠着凤姐的插科打诨，才稍为缓和了情绪。然后主要就是写薛蟠和柳湘莲之间的纷扰，原来柳湘莲是个看不上一般人的冷郎君，长相俊美，又喜欢串演小生小旦情爱风流之类的戏剧，被薛蟠误认为风月子弟，居然打了主意要沾惹他，这就惹恼了柳湘莲，于是用计谋把薛蟠哄骗到郊外，再把他痛打一顿，以发泄心中的愤怒，然后逃到别的地方去避祸，这就是整个回目〈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的内容。
在这一场暴力武打的情节中，有三个很有趣的问题，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一下。第一，柳湘莲下手很重，比起之前凤姐趁机教训贾瑞，还要严重得多，但都还是皮肉之痛，并没有伤筋动骨，所以薛蟠三五天以后就不痛了，只留下一点伤痕，算是一种纪念吧。
第二，捱打的薛蟠固然不是一个君子，好色又不学无术，但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始终都光明正大，他从没有用心机、耍阴谋，更没有霸王硬上弓强迫别人，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误会柳湘莲的人格，以为他是风月子弟，所以才会动了垂涎之心，而这也谈不上罪大恶极吧？这和贾瑞妄想乱伦的恶劣根本是完全不同的程度，并没有败德的问题，其实柳湘莲只要清楚表态就好了，薛蟠根本就不会继续纠缠。
因此，薛蟠对于柳湘莲的使诈诱骗，就觉得很不应该，当下提出了抗议，对他说：「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这一点倒是指出柳湘莲暗中使坏的虚伪和心机了，你想想看，这样的恶意耍诈，和凤姐对贾瑞毒设相思局的做法不是一样吗？而且柳湘莲下手更重，更不符合比例原则。如果你觉得凤姐不够高尚，那就要用同一个标准，不可以赞美柳湘莲对薛蟠的做法了。
所以说，这两个人各有是非，我们不能因为柳湘莲是宝玉的朋友，而且潇洒豪爽，就因此忽略他的缺点。其实认真说起来，柳湘莲和薛蟠表面上看起来天差地远，其实殊途同归，根本就是一路人呢！为什么这样说呢？这就是我要提醒大家的第三个重点。
请你注意一下，曹雪芹是怎么介绍柳湘莲的，他说「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让我们一项一项来看吧，薛蟠虽然不够风雅，所以没有「吹笛弹筝」，但是其中的赌博吃酒、眠花卧柳（也就是嫖妓），也是无所不为，这岂不是和薛蟠一模一样吗？我们不能因为柳湘莲是宝玉的知己，爱屋及乌，又不喜欢薛蟠的粗鄙，就忽略了他们共通的一面呀。从这个现象来说，曹雪芹又再一次地告诉我们，人是很复杂的存在物，用简单的成见去看，就会以偏概全了。
讲完了柳湘莲和薛蟠的三个重点，接下来还有一个最有趣的问题是关于香菱的，那就是到底她爱不爱薛蟠？自从她被拐子重卖给薛蟠以后，大家都以为那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香菱这么美丽细致的女孩子，跟着薛蟠这大老粗过生活，应该是靠着忍耐度日吧，前面第十六回里，连贾琏都感慨说「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可见所有的人都觉得两人并不匹配。
但是，外在不匹配是一回事，人的心究竟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还记得第七回是香菱被薛蟠带走后第一次出现，当时她可是笑嘻嘻的呢！而且从此以后她一直都是笑嘻嘻的，可见她在薛家一直很幸福。现在，我们看薛蟠被痛打以后香菱的反应，曹雪芹说「香菱哭得眼睛肿了」，这样的情况，不就正如第三十四回宝玉捱打的时候，黛玉「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吗？那么关于香菱爱不爱薛蟠的问题，答案已经很清楚了，香菱是深爱薛蟠的，就像黛玉深爱着宝玉一样！
 那为什么香菱会爱上薛蟠呢？这就是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问题了，你可以自己试着想想看，那就会更了解人性的奥妙呢。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