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3：罗国祥 | “钱王”与“钱魔”的较量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武汉大学的罗国祥。上一期我把《基督山伯爵》的故事以及背景等基本情况给你做了介绍，也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小说中“金钱的力量”究竟如何左右故事情节发展的呢？

金钱在法国早就有两个代名词：“王”与“魔”，法文原文是：L’argentroi（钱王）和le sale argent（钱魔——“直译应为“肮脏的钱”）。“钱王”的意思是有钱就是王者，王具有最高权利和威力，但它也是一种代表正义力量的王“道”。

法国是个基督教国家，国王登基需要由教皇加冕，意思其实就是，他的王位是由上帝认定的，所以是合法的，合法即正义。而早在大仲马所处时代之前的十六世纪，西欧基督教改革，基督教教派之一新教出现了。

新教教义认为，人有权利获得财富，但不能通过抢劫和非正常手段，如欺骗和暴力获得；通过正常手段获得的财富是按上帝的旨意获得的，因此是“钱王”，是推动社会进步发展的重要力量。

《基督山伯爵》里，唐戴斯的巨额财产来自法利亚长老的遗赠，是合法的。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用这些钱来花天酒地，而是用来惩恶扬善，唐戴斯得到这笔合法财产后的一切开销，都是在不违背天主意愿的前提下进行支配的。而且每当他花一大笔金钱报恩或报仇时，大仲马都会让他笔下的这位伯爵进行一番检讨，看自己行为是否合乎天主的意愿，特别是在对他第二个和第三个仇人复仇之时。

基督教精神里最重要的是爱心、正义与宽容之心，所以基督山伯爵用金钱毫不留情复仇的同时，也用金钱帮助他的恩人和需要他帮助的人。钱王之“道”可以体现为爱或“爱心”，同时也可以体现为宽容。

在许多法国人看来，尤其是新教基督徒看来，上帝虽然不反对自己的造物拥有财富，但是却教导人们要学会分享，在有能力的时候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小说中，唐戴斯虽然少年时受了些影响，但还算不上虔诚的基督徒，但是长期的牢狱之苦使他慢慢开始思考人生，开始在监牢里大声背诵这些祷告词，特别是在奇迹般地结识法利亚长老后，他真正懂得了小时候母亲教他的祷告词中的含义：要懂得感恩。

在唐戴斯看来，老船主、法利亚长老，和把他抚养成人的老父亲就是他的上帝，他感恩上帝的具体行动就是报答他们。所以，家财万贯的基督山伯爵将财富用来帮助需要他帮助的人，这时他在富裕中领悟到的 “贫”（pauvreté）的快乐和高贵。法国宗教哲学家雷文·布乐瓦（Léon Bloy）认为的“La misère est dégradante,tandis que la pauvreté est noble”（‘悲’是一种堕落，而“贫”则是一种高贵”。

十分巧合的是，中国汉语中的“贫”恰恰是由“分”和“贝”两个字组合而成，而考古发现“贝”在古代曾被作为货币使用。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汉语中“安贫乐道”的做人境界，与布勒瓦的金钱观也算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呢？

那么，基督山伯爵又是怎样在复仇过程中“分贝”散财的呢？

在这部小说中，处理财富的伦理观在基督山伯爵向最后一个仇人唐格拉尔复仇时，以及唐戴斯的恋人梅赛苔丝处理本来应该由她和儿子继承的不义之财时，体现得最充分。

唐格拉尔因嫉妒唐戴斯写诬陷信使之被捕入狱后，在法国对西班牙的战争中靠倒卖军火发了一笔财，后来到了巴黎，靠着妻子和一名政府部长秘书的暧昧关系获得有用信息，靠金融投机聚集了更多的财富，成为一位大银行家，号称在他的银行可以无限量贷款。

唐戴斯首先以欧洲极负盛名的汤姆逊-费伦奇公司的名义给唐格拉尔写了一封信，请他为一位叫基督山伯爵的客户开一个“无限贷款”的户头，于是小说开始了一场“钱王”与“钱魔”的较量。

当然最后还是我们的基督山伯爵胜利了，唐格拉尔在巴黎上流社会中的面子尽失，狼狈出逃罗马。走上了一条由基督山伯爵给他设计好的不归路。究竟是什么不归路，这里我先卖个关子，留到后面再讲。

我们先来看看唐戴斯当年的恋人梅赛苔丝的金钱观。

梅赛苔丝虽然在唐戴斯入狱后被表兄费尔南死缠烂打结了婚，但是她始终没有忘记唐戴斯。当她巴黎的上流社会遇见一位名叫基督山的外国贵族，她立刻认出他了，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她这时已经是德·莫尔塞夫将军夫人，并且有了一个叫阿尔贝的很优秀的儿子。

基督山伯爵花重金收集到费尔南在战争中投靠英国人，王朝复辟后却当了将军，背叛恩人并将恩人杀害，将恩人的妻子和女儿当奴隶卖钱的犯罪事实证据并公诸于众，费尔南受到审判，不堪其辱开枪自杀。

梅赛苔丝面对她完全有权继承的遗产毫不心动，和儿子一起将这笔财产捐献给了济贫院那些孤儿寡妇。之后，懂事的儿子决定去当兵，要跟过去一掉两断，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得幸福。梅赛苔丝同意了儿子的要求。

这时，儿子一言不发递给母亲一封信，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为我的未婚妻带去了一百五十枚金路易，那是我没日没夜地工作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笔钱是给她的，是特地留给她的；我知道大海是变幻莫测的，所以就把我们的这财产埋在了我父亲在马赛梅赛朗港住所的小花园里。”

这是唐戴斯留给她的！梅赛苔丝抬头“望着上天”说，“我接受，他有权给我一份带到修道院去的财产”。说完就把信藏在胸口，挽起儿子的手臂，以一种或许连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坚定步子下楼而去。”

她毅然回到了当年和唐戴斯订婚的那座小院子，找到了埋在无花果树下的钱，这一百五十枚金路易不是一笔很大的财产，但它是唐戴斯辛辛苦苦挣来的，是合法的、干净的、高尚的、美的。这比费尔南留给她的一百多万脏钱少很多很多，但它却在关键时刻成为“钱王”，在梅赛苔丝面金光闪烁，具有无限的魅力，温暖地抚慰着她那颗被费尔南揉碎了的心。

可以说，在大仲马看来，是新教教义的金钱观让梅赛苔丝毅然舍了巨额脏钱，却获得了能让她破碎的心得到修复的“钱王”！虽然它并不多。

我们刚才分析过的唐戴斯对唐格拉尔不义之财的“豪夺”和对济贫院的“给予”，都是对新教教义的践行。特别是梅赛苔丝对巨额不义之财的“舍”和唐戴斯24年前留给她 “小钱”“取”之后，她变贫穷了，然而她破碎的心却得到了修复，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圣洁高尚的渔家姑娘。她对前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唐戴斯说：“我会在这里像当年的梅赛苔丝一样地生活，也就是说靠自己的劳动来生活。” “因为天主给我的自由意志，使我从绝望中得救了！

如我们前面所说，汉语中具有明显儒家思想烙印的成语“安贫乐道”的做人境界，是否真的暗合了法国宗教哲学家雷文·布勒瓦（Léon Bloy）（“‘悲’是一种堕落，贫是一种高贵”）这句话的思想境界呢？

在中国儒家文化语境中，“安贫乐道”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君子因为崇尚道义，在有人需要帮助时散财施救，把钱财分给别人，即使因此而贫穷也心安理得，不纠结，因为这是符合“仁义”之道的。

显而易见，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这样的人就是儒家思想中的君子，都是高尚的，可贵的。那么雷文·布勒瓦所说的的“悲是一种堕落”又怎么理解呢？

现代法语中，misère这个词一般意为“悲惨”，是指一种“不幸”和“苦难”，但是在骑士精神盛行的中世纪，作为类似中国君子的欧洲骑士是一些具有早期人文主义精神的贵族群体，他们武功高强、行侠仗义，高傲自尊，再艰苦再困难也不低头不服软，颇有些我国古典小说《水浒传》中那群梁山好汉的豪爽仗义，替天行道的浩然之气。

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的故事》中那位坚持行侠仗义的贫穷老骑士，就是中世纪西方骑士维护正义和自身尊严的典型之一，虽然也常常有读者把他当成笑料。

法语里有一种表达方式直到现在也很常见，即“crier , pleurer la misère”（就是“哭穷”的意思），而这种没有自力更生精神，靠“哭穷”求施舍的行为可以说在任何地方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因而说“悲是一种堕落”也就不难理解了。

订婚宴上，梅赛苔丝在爱人唐戴斯被抓走后，痛苦万分，无依无靠的她在表兄费尔南的死缠烂打之下，特别是被人告知说唐戴斯已经死在监狱中的消息后，她屈服了，pleurer la misère了，也就是说“哭穷”了，因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接受了费尔南，和他结了婚。

这在大仲马或者笃信新教教义的基督山伯爵看来就是堕落了。所以，当她最后选择了将那笔本可以属于自己的巨款捐给济贫院，唐戴斯在其笃信的天主的教导下宽恕了她之后，还是以基督山伯爵的口吻和她说话，他说：“夫人，我已经不能给您带来幸福了，可是我想给您一些安慰。您愿意把它们当作一个朋友对您的安慰吗？”

“你不愿意对我说声再见吗？”基督山伯爵向梅赛苔丝伸出手。梅赛苔丝浑身都在颤抖，勉强碰了一下伯爵的手，转头冲进小屋。她觉得已经没脸再面对唐戴斯，没有脸要回他的爱，因为她“哭过穷”，“堕落”过。

我们可以看到，在已经成为基督山伯爵的唐戴斯的眼里，恩与仇、情与爱已经不是单纯的个别的恩仇及情爱了。他已经在十多年的磨难，特别是在法利亚长老的影响和帮助下成为一位富裕而高贵，冷峻而知感恩、公平正义且慈悲宽容的绅士。那么，化名基督山伯爵的唐戴斯是如何地知恩图报，冷峻复仇且慈悲宽容呢？咱们下次再讲。

我是罗国祥，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