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当然有一个麻烦,就是中国名家,跟我前面讲庄子一样,他们会提出很多哲学问题,却不具备用精密逻辑深入探讨的逻辑功力,而且他们总是倾向于尽快地落实到辨是非的状态中去。大家知道中国人有一种习惯,包括文人做学问有一种习惯,我们普通人一旦学习,立即就想落实应用,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习惯。我们的文人研究任何问题,总是过早地过快地想得出结论,这又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真正的学问,真正的研究,绝不能急功近利。但凡你急功近利,它就一定流于浅薄。因此普通的文化学习,你不能急切地想着它怎样能够应用,一旦你想到这,它的深层你一定被遮蔽掉。做学术的人,你绝不能着急得出结论,你最重要的是把逻辑证明做严谨。而中国文化界学术界,包括学者们总有一种过快的想得出结论的倾向,这是一种非常肤浅,非常急功近利,非常毛糙的做法。
中国的名家由于在中国农业文明偏于实用的文化海洋中,所以沾染着这个传统的恶习,导致名家所有问题提出达到的圆满程度几近于古希腊,但探讨的深度和发展的余量却被限定。所以名家谈明辨的目的,他说了六项,叫“明是非,审治乱,明同异,查明实,处利害,决嫌疑。”也就是他们很着急着要得出结论,很着急着要落实为应用,从而构成思想纵深的缺失。
请大家记住,我在讲西哲课的时候,我一再讲,真正的大学问是纯粹务虚的,它绝不讲实用,它只是在纯思想上寻求最严密的论证,把逻辑功夫做尽,一切证明皆为逻辑证明。哪怕实验证明,我们都可以把它叫广义逻辑证明。如果一旦务虚之学,急于务实,我把它叫务虚之学偏落实。你的务虚之学或者思想的纵深一定会受到严重的干扰和中断。
我讲这些,也希望各位听我课的同学在听我课的时候,尽量去听懂它深在的含义,而不要急于拿它去应用。如果你想做某项研究,请你记住,结论不重要,证明推导才重要。
名家最著名的人物有两个,一个就是我前面提到庄子的朋友惠施,史称惠子,一个就是公孙龙,历史上也叫公孙龙子,诸子百家的子。我们先简单说一下惠施,惠子。惠子也是宋国人跟庄子同一国,而且跟庄子同时代,两个人相互论学关系亲密,惠子的著作肯定是有的。
因为庄子说“惠子书五车,立万物说。”就是惠子的著作,竟然拿大车要装五车。当然古代是写在竹简上,一大卷竹简也写不了几个字,所以五车但是在古代也算是大学究了。“立万物说”,显然讨论的是哲学问题,但是惠子的著作全部遗散。
我们今天知道惠子的东西全都从庄子这本书中作点滴了解,然后学界总结惠子学说最大的特点叫“合同异”,就是把万物的差异这个东西抹杀掉,寻求它们的共相。
惠子讨论过很多奇怪的问题,大家听一听。他讲“山渊平’,他说高山和深渊、深谷,其实是在一个水平线上。你今天听起来很奇怪或者很荒唐,可是你想想,你所说的“高”是什么?你所说的“低”是什么?如果地球是一个球体,转到这个方位上,最山峰是最高的,转过来山峰是不是最低点?也就是说你在一个更宏阔的眼光,高低之辩是你的主观谓相的一个设立。所以他讲“山渊平”的时候,是在一个更大的视野上讨论问题。以至于现在有学者说,当年惠施已经提出地圆和地动说了,当然我们现在可以肯定惠子当时认为大地还是个平板,但是他能这样讨论问题,足见思虑之深。
比如他又讲“天地比”,也就是天和地是一样高的。跟“山渊平”那个论证是一样的。
他又讲“齐秦袭”,大家知道齐国在中国的最东部,秦国在当时中国的最西部,他说齐、秦实际上在东西方向上是一回事,叫“齐秦比”,叫“齐秦袭”。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比如你想齐国在东面,如果你从秦国出发,你得向东走才能到齐国。可是他的意思是这两者是一回事。从秦国你往西走,照样到齐国。这说法成立。地球是圆的,你一直朝西走,一定绕到齐国。
也就是说他的那个论证方式,你拿今天的思路看很奇怪,很贴切,可你看不到他的论证过程,因为他的著作丢失了,我甚至怀疑惠施的著作不丢失,他有没有详细的论证,他如何论证,恐怕都是个重大问题,但是他有这一脉思路,真是令人震惊。
比如他又讲,“妪有须”,他说老太太是有胡须的,这说法今天也成立。大家知道所有女性她是也分泌雄性激素的,只不过在青年时期她的雌性激素压过了雄性激素,所以女性的雄性激素不表达。到老了以后,雌性激素下降,个别女性是开始慢慢确实长点胡子的。就像在更年期以后,有些男性乳房会发育的,因为男人也有雌激素分泌,当他睾丸酮下降的时候,雌激素会把女性体征带出来。我不知道他当年是怎样论证的,他说老太婆会有胡须。这个说法跟今天的生理学十分切合。
他又讲“卵有毛”,他说鸡蛋是有毛的。这个说法也很对,我们今天知道鸡蛋里是有基因的,孵出来的,鸡之所以有毛是鸡蛋的基因里有毛的基因,这说法成立。
他又讲“白狗黑”,他的意思是黑和白是一个主观设定。这说法也成立。请大家想想,我当年前几次讲西哲课的时候,我说你看视觉看到的是什么?颜色不是客观存在,颜色只不过是波长在视中枢的错觉。
所以你会发现惠施讨论的问题,你站在今天大信息量的这个知识体系下,居然全都是有根据的。可你找不见他的论证,很可惜。“书五车”尽散失。我再说一遍。根据我们看到的中国古代墨家、道家和名家,我们没有见到任何一家有实际的精密逻辑探讨的这个功夫。因此我怀疑即使惠施的五车书都保留,你也未必能找见详细的论证,但思路能达到这个点,已经让人非常惊叹。
学以致用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提倡。所以我们的急功近利是不可避免的。
务虚是地基,务实盖房子,是实用。务虚决定其探讨的深度和发展的余量。务实决定其实用价值。
急于求果、急于落实,实用主义、急功近利的思想,让名家萌芽的哲学思绪过早地干涸了,惠子那些观念的提出丝毫不逊古希腊,甚难稀有,只可惜这一脉没有延展探究
我们走了务实的上层建筑,而忽略了务虚的思想。
学以致用,深受其害,每当脑子里一个思路、方法产生,随即不知不觉问自己:他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呢?看来典型的中国人思维。
麦小鱼1998 回复 @pigzzy9009: 结论不重要,我们学习为了提高自己,不是为了否定别人,或者崇拜别人。
真正的学问,真正的研究,绝不能急功近利。但凡你急功近利,它就一定流于浅薄。因此普通的文化学习,你不能急切地想着它怎样能够应用,一旦你想到这,它的深层你一定被遮蔽掉。
中国学问务实不务虚,是因为它已解决了终极问题,已经彻见终极,不需要再进行云里雾里的猜测和探索了。
_阿Z_ 回复 @此事楞严常露布: 我放了个屁,人人都在放屁,你终究会闻到屁 《让子弹飞》(夫人:屁,师爷:屁、屁) (师爷:高!县长:硬!黄老爷:又高又硬!)
有这个课程,真好!
为什么结论不重要,为什么证明推倒才重要,是不是有了正确的合理的证明和推导,自然就会出现正确的结论?
無因非是 回复 @源源流长_gd: 因为重视结果的话,有了一个结果你就不会再去追问,就不会再有发展。重视证明推到的话,有一个结果还会对结果提出质疑,就会继续追问,继续进步
自从听了这个课,其它的课就觉得缺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