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权术”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

我们在讲韩非子理论学说以前，我们先稍微提一下申不害。大家对这个人可能比较生疏，我们之所以要稍微谈一下申不害，是因为韩非子的法论系统由三个部分构成“法、术、势”这三个部分。所谓“法”就是法条公明于众，让老百姓都知道立法是什么，以便于民众遵行。所谓“术”，就是君王阴藏于心中的权术，以对有驾驭群臣。这个东西的创始人，就是申不害。

所谓“势”是王权高高在上，形成对下面的一种压迫之势。只有这个权势能够建立起来，法、术才能得以推行。“势”的理论，是战国初期齐国稷下学宫一个著名学者叫慎到的人首次提出的，我们在这里就不再多谈。

申不害，跟商鞅几乎完全同时代。他在韩国做宰相，也是想变法。但是我前面讲过中原文明五国，变法程度难以深彻。申不害在韩国做太平宰相，所谓变法，其实主要指做吏治改革，所用的主要方法就是权术。

申不害辅佐韩昭侯，韩昭侯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爱玩弄小聪明、小肚鸡肠的一个政治人物。《吕氏春秋》记载，说韩侯这个人经常表现他的小聪明。比如有一次祭庙活动，他嫌祭祀大臣端上来的祭品，一个圆猪太小，觉得祭物不够庄重，要求这个大臣把这个祭祀小猪端下去另换一个，结果这个大臣下去以后来不及换，可能只是把这个猪拉了拉，变了个形状又照样端上来了。结果韩昭侯就明察细微，他仅是根据这个猪的耳朵的形态，就知道这个大臣又把这个猪端上来了，然后就严厉责备这个大臣，结果被申不害批评，说“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意思是说你要深藏不露，你不能把自己的聪明展现出来，这样会使得所有的你的下属在你面前作伪。

韩昭侯是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君王，他跟爱玩弄权术的申不害，还真是天生的一对。申不害这个人也特别喜好权术，发明了一大套权术理论，我们在这里不做深讲，我们只说他的一个典故。有一次魏国击打赵国，包围了赵国首都邯郸，赵国就派使者来到韩国来寻求韩国宰相申不害援助。

申不害原来跟赵国有一定的勾结，受过赵国的贿赂，因此本心是想帮助赵国，但是摸不清韩昭侯君王的心思，于是就找两个大臣，一个叫赵卓，一个叫韩晁。对他们讲“子皆国之辩士也，夫为人臣者，言不必用，尽忠而已矣。”说你们都是国士，你们给个君王上一些建议，即使君王不能采纳，你们也算尽忠了。然后让这两个人说服韩昭侯支援赵国，他在旁边察言观色，发现韩昭侯很反感这件事情，等着两个大臣离开，他立即给韩昭侯进言不去救赵。

他这种在君王面前玩弄权术，察言观色的做法，正是他自己人格的体现。所以大家只是了解一下申不害这个人是中国法家术论的创始人。

因此你如果在古书上见到“申韩之学”，“申”就指申不害，“韩”就指韩非子。“申韩之学”，就指法家之学。

我们下面讨论韩非子。韩非子是法家理论之集大成者，韩非子生于公元前280年，死于公元前233年。大家注意，这个时候距离秦王嬴政统一天下只差十二年，也就是中国的法家理论在战国末期才最终成型。

韩非子和李斯一起师从于战国中期大儒荀况——荀子。我在前面提到过荀儒，他一方面主张礼制，仁义礼智信，但他另一方面也主张以法治国，主张严刑峻法。

在这里大家要注意，我们过去很容易产生一个误解，以为由于儒家主张礼制，孔子反对以法治国，就会认为中国的法家跟儒家无关，但实际上中国法家的思想渊源跟儒家关系密切。

这一点连司马迁都搞错，所以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把申不害、韩非子和老子、庄子的传记排列在一起，叫《老庄申韩列传》，可见连司马迁都认为法家是道家后学，但实际法家是儒家后学。

法家最重要的人物，比如李悝，魏文侯是子夏西河学派的后人，比如韩非子、李斯，这些法家重量级人物都是大儒荀况的弟子。

韩非子和李斯，离开老师荀子之后，李斯奔赴秦国，做政治实务工作，最终做到秦王嬴政的宰相。韩非子回国纯粹务虚，闭门造车做学问。其实韩非子最初也想劝说韩王实行变法，但韩王听不进去，韩非子只好以文论法。

韩非子这个人文采飞扬，他的法论文章偶然传到秦国，秦王嬴政读到击节叹赏。《史记》记载，说秦王叹曰“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说如果能让我与这个人游谈，我死而无憾。于是派兵进攻韩国。这个时候秦国已经非常强大，韩国根本不是秦国的对手，所以韩王不得不按秦国的要求，交出韩非子。把韩非子任命为韩国驻秦国使节，交给秦国军队，韩非子就这样来到秦国。

韩非子来到秦国，按理说韩非子应该跟秦王政见一致，韩非子本人又是专门研究法学的。我们可以想象他们相见会是一个多么欢快的场面。

可是情形完全相反。韩非子跟秦王嬴政见面以后，相谈龃龉，引起秦王强烈的反感。因为韩非子见了秦王，他不跟秦王讨论法学，却跟秦王不断地要求，要求秦王不要进攻韩国。

这件事惹恼了秦王，因为秦国的前一任宰相叫范睢，他曾经给全国立了一个军政大计，叫远交近攻，就是对远处的国家建立外交关系，首先击打近处的国家，等把近处的国家蚕食掉，远处的国家又变成近国，这样才可以逐步鲸吞天下。

韩国紧邻秦国，正是秦国早期进攻的目标。韩非子作为韩国使节，要求秦国不要击打击韩国。这完全是要乱掉秦国的军政大计。我们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韩非子学说虽然十分苛毒，但韩非子本人却是一个良善无用的书生。

大家要知道，那个时代的文人通常是不为自己国家负责的。因为那个时代的观念叫治国平天下。如果有平天下的机会，即使是平掉自己的国家也在所不惜。所以像卫鞅、吴起这些人物是不为自己的祖国服务的，反而去为其他的敌国强盛做努力。

韩非子却相反，去执行他作为韩国驻秦国使节的职责。我们由此可以看出，我前面一再讲，务实者务不了虚，务虚者务不了实。韩非子这个人作为务虚者，在政治实操上，显然能力很差。

我们知道有一个典故，说牛顿虽然极为聪明，创立了经典力学学说，开创了整个工业时代。可是传说他家里养了大小两个猫，他居然要在门上刻大小两个洞，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在门上只刻一个洞，大小两只猫怎么能钻出去？这当然有可能是瞎说，但它表明了这个务虚者的思路和务虚者务不了实的那么一个状态。

韩非子因此惹恼了秦王，李斯趁机在旁边下蛆，秦王一怒之下把韩非子投入狱中，韩非子刚被投入狱中，李斯立刻悄悄的在韩非子的囚食中下毒，把韩非子毒死了。秦王后来意识到他这个事情做得不妥，想把韩非子再从狱中调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我们有必要提一下中国先秦诸子百家，命运最悲惨的就是法家人物。大家看，吴起被射成刺猬，商鞅被车裂，韩非子被他的同城好友李斯毒杀，李斯本人和他的小儿子一起被赵高腰斩。

为什么先秦时代诸子百家中命运最惨苛的都是这些法家人物？是因为法家学说极为残酷和决绝，所以它的对手处理他们也必须用极为决绝的手段。二则，法家人物秉持法家学说，心理上也容易变态，行为乖戾容易遭到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