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趣话 围炉,是在冬天,最好是在冬天的乡下。那时候的冬,真长,真厚,沉甸甸的;冬夜,仿佛永远也没有一个尽头。雪,落得多,落得也大,积雪封门,是常有的事。
有条件的人家,必定会生一炭火炉,砖头堆砌的,或者是用一个废旧铁桶改制的。火炉通常是置于堂屋间,然后在墙壁上挖一通道,连接卧室,卧室内垒砌一“暖包”,炉火窜入“暖包”中,可以里外取暖。
冬日里,昼短夜长。夜真长,那个时候,总觉得冬夜是没有边际的,是没有尽头的,夜漫漫,慢慢;于是,便“熬夜”。“熬夜”,就是熬时间,把那些长得多余的夜晚时间,熬掉。
多少年后,我觉得那个“熬”字真好,缓缓的,慢慢的,从容、舒拓,像在熬一锅热粥,有温度,有气氛,有香味,有意蕴。
熬夜的方式,通常是“围炉”,一家人,围在炉火边,其乐融融。
一盏煤油灯,放在灯坎上,微弱的灯光,氤氲一室,幽微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大人们,大多在火炉边,放置一矮桌,矮桌上,放一把茶壶,几个茶碗;一把生铁壶或者铝制壶,则放置在火炉上炖着热水;只是占一边,另一边留出,让火苗呼呼窜出。呼呼窜出的火苗,照亮了四周,照亮围炉人的脸,一会儿,就感觉热乎乎的。
炖着水的铁壶,始终在“开”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开”得大了,就再续一些凉水,这时,水壶中就发出哼滋滋的声响,像是谁在哼一首小夜曲。
那些年,我的父亲熬冬夜,通常是小酌。一把小锡壶盛酒,始终烫在热水中;一只豆皮小酒盅,一盅一盅地啜饮着;酒肴极其简单,一把花生米,或者一碟小咸菜。父亲喝得极慢,我觉得,他其实更享受那个喝酒的过程。一家人,围炉而坐,融融泄泄,所谓天伦之乐,或许就是如此吧。
大人们,一边饮茶,一边聊天。聊天的内容,无所不及。聊当时的社会形势,当然,许多内容,都是他们的“想当然”;聊村子里的是是非非;聊自己家庭所过的日子;聊着聊着,也许就聊到孩子们的事,于是,某个孩子,也许就被揪起耳朵,教训一顿;或者,被喜滋滋、乐呵呵地表扬几句。事出突然,很多时候,是让孩子们蓦然,乃至于惊诧的。但也没有办法,谁会想到大人们如此“兴之所至”呢?
孩子们,围炉最“紧”。大点的孩子,也许会装模作样地看几页书;小点的孩子们,就纯粹是玩耍了。玩得最多的,就是在炉台上放置一些带壳花生,慢慢地烘烤,闻着花生的香味,在室内洋溢开,不断地捏一捏,摸一摸,认为熟了,就争抢着吃掉。没有花生,就在炉火上放置一铁板,或者一块砖头,上面则放一些黄豆粒、玉米粒等。黄豆粒,会慢慢变焦,变到一定程度,黄豆的表皮就裂开,边缘微卷,翅愣愣的,如此,就知道黄豆已然熟了。玉米粒,是爆玉米花,加热到一定程度,噗的一声,玉米开花,由黄灿灿变成白莹莹,暗黑的冬夜仿佛也一下明亮起来。
炉底下,捅出的灰渣,也被废物利用。孩子们会在灰渣中,埋进一些红薯,或者山药蛋,夜深了,红薯和山药蛋也焖熟了。掏出,扑打扑打表层的灰尘,剥而食之,恰好成为一家人简单的夜宵。
风起了,急骤的风,在室外呼啸着。愈加衬托出室内围炉的美好——那份温馨,那份融融,那样一种穆穆的情状。
一阵犬吠,蓦然然响起。大人们推门而望……然后回首关门。
道一句:“夜深了,得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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