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欢迎听马瑞芳讲聊斋。
我们今天讲人鼠之恋的有趣故事《阿纤》。“獐头鼠目”是常用成语,用来形容某些形象猥琐、不讨人喜欢的人物。
蒲松龄擅长做翻案文章,他已经在《花姑子》里塑造了一对香獐父女形象,花姑子忠于爱情,老香獐笃于恩情、忠于友情,一老一小香獐精唱出一曲感天动地的真情曲。
蒲松龄又把《阿纤》写成人鼠相恋的有趣故事。小说用大量笔墨写两个家境相当的家长如何为青年男女的幸福着想,写老鼠精一家的不幸遭遇。阿纤经大伯撮合和三郎结合,因大伯干涉与三郎分手,最后两人复合。
阿纤是老鼠精,又是窈窕秀美的小家碧玉,她和丈夫三郎虽然经父母之命,却举案齐眉,十分相爱。在分分合合的过程中,阿纤的勤劳、聪慧、善良、诚实,识大体顾大局性格充分表现出来。这个老鼠精的故事在山东流传很广,诺贝尔奖得主莫言曾经说,这个故事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讲给蒲松龄听,我曾经对莫言说,这不可能。莫言就改口说,是他的爷爷经常讲给他听。
山东高密奚山跑买卖,经常客居蒙阴、沂水之间。有一天,他途中遇到下雨,到那里时夜已深,一家一家敲旅店的门,没一家开门。只好在房檐下来回走动。
忽然,有两扇门打开,一个老头出来,把他让到家里。奚山高兴地跟老头进去,把毛驴拴好,走进堂屋。屋子里既没桌子也没床铺。老头说:“我可怜客人无处住宿,才把您留下,我不是开旅店的。家里也没有多少人,只有老妻小女,都睡熟了。有原先做下的饭食,没法热,不要嫌吃凉的。”说完,进里屋拿了个矮凳放到地上,让客人坐下,又进去,端出个短脚桌,老头匆匆忙忙,迈着细小的步子来回跑,跑得很辛苦。奚山过意不去,拉住老头,让他休息一会儿。
这段描写表面上是写奚山进入一个家境比较清苦的普通人家,实际上在艺术描写中已经暗点这家人是老鼠,而他们的居处是鼠穴。
蒲松龄用一些寓意双关的细节:第一个细节是这家人家“堂上迄无几榻”,您见过老鼠洞里有桌子板凳床铺沙发茶几吗?当然没有。
第二个细节是古老头介绍“虽有宿肴,苦少烹鬵(qín),勿嫌冷啜。”虽然有原来的饭菜,但没有锅热,不要嫌冷着吃。您见过老鼠吃的东西是经过加热吗?自然都是早就储备好的,是冷的。
第三个细节是写古老头行动“拔来报往,蹀躞甚劳。”什么叫“拔来报往”?这句话出自《礼记·少仪》“毋拔来毋报往”,不要往来频繁,这个地方的“报”字要念奔赴的“赴”。古老头“拔来报往”,似乎是形容一个不太讲究礼仪的人匆忙跑来跑去,实际是暗含老鼠来回捣腾,蹀躞,是小步行走,蹀躞甚劳,小步行走走得很累。您见过小老鼠大步行走吗?小老鼠自然只能蹀躞,小步行走,这些细节都是写一个辛劳的主人,也暗示主人是老鼠。没有几榻,饭菜陈冷,老翁蹀蹀躞躞小步奔忙。
表面看是一家清贫人家,细琢磨是老鼠洞和小老鼠。这样的描写实在太好玩太有趣。我读到这类地方常琢磨,蒲松龄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一会儿,有少女出来给奚山倒酒。古老头说:“我家阿纤起来了。”奚山看那少女,十六七岁样子,蒲松龄用八个字描写少女,“窈窕秀弱,风致嫣然”,完全是描写少女的文字,形容她苗条娇弱,秀丽异常。实际上呢,这是一只可爱的小老鼠。
奚山的三弟还没结婚,他暗地琢磨起来,问老头姓名和字号。老头说:“我叫古士虚。子孙都夭折了,只留下这个小女儿。刚才我不忍心打扰她酣睡,想来是老妻把她喊起来了。”奚山问:“姑娘婆家是哪里?”古老头说:“还没有许配人家。”奚山心中暗喜。
过了一会儿,老头摆饭待客,什么样儿?八个字:“品味杂陈,似所宿具.”太好玩了。饭菜乱七八糟摆了一桌,好像都是原来就做好的。越发有趣好玩,老鼠洞怎么可能有新粮新菜?当然都是陈的,是原来就收藏的。是冷的。
吃完饭,奚山对古老头表示感谢,说:“萍水相逢,受到您这么周到的接待,永远不会忘记。因为老先生高尚的品德,我才贸然提个鲁莽请求:我小弟三郎,十七岁了,正在读书,人还不笨,想跟您联姻,不知道您嫌不嫌我们家寒微?”
古老头欢喜地说:“老夫在这个地方,也是侨居。如果能把小女托付到您家,我们老夫妇就借你们一间房子,把全家搬过去,也免得互相挂念。”古老头殷勤地安排奚山住下后离去了。
第二天鸡叫时,古老头就喊客人梳洗。奚山整理完行装后,拿出钱留做饭钱。古老头坚决谢绝,“客留一饭,万无受金之理;矧(shěn)附为婚姻乎?”“客人留下吃顿饭,哪有接受金钱的道理?何况我们已荣幸地跟您攀亲了呢。”
这段描写表面上看有怪异色彩吗?一丝一毫没有。两个同样贫寒的家庭成员偶然相遇成功联姻,古家家境贫寒,只有个待嫁姑娘和老夫妻相依为命,奚山自称寒贱之家,弟弟还没娶媳妇。两家家境相近,两个青年男女年龄相当,结亲合情合理。古翁待客热情,为人诚恳。阿纤苗条文弱,懂事明理。他们接待奚山完全是纯朴下层人民生活画面,是蒲松龄非常熟悉的生活,暗中又有异类的寓意。
奚山跟古家人分手后,在外居住一个月,才回到这里。离村一里多路时,遇到个老太太领个少女,都穿孝服。奚山觉得少女像阿纤。少女也停住脚步,拉住老太太衣袖,附到耳边不知说什么。老太太停住脚步,问:“您是奚先生吧?”奚山说:“正是。”老太太神色凄惨地说:“我家老头不幸给倒塌的墙压死,我们是给他上坟,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请您稍微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回来。”说完就进入树林。
古老太太说的“不幸老翁压于败堵”这是最重要也最要害的一笔,此后奚山听到这个地方有巨鼠压于败堵,互相对应。把这家人的老鼠身份暴露出来。这是蒲松龄通过人物对话给故事情节埋下的重要伏笔。
研究者喜欢说《阿纤》写的是人妖之恋,其实,这个小说关于恋情的描写实在太少。阿纤和三郎的情感是婚后恩爱,无“恋”可言。阿纤和三郎经过父母之命结合,是奚山替弟弟订下阿纤。所以阿纤的美丽可爱机敏懂事都是通过奚山的眼睛观察到。
第一次是奚山借宿古家,看到阿纤“窈窕秀弱,风致嫣然”。阿纤一句话也没说,神态出来了。第二次是他们路上相遇。阿纤仍然一句话没说,性情出来了。在奚山眼中,穿孝服的姑娘是阿纤,姑娘认出了他。但是姑娘不直接跟他打招呼,而是对奚山仔细地看一遍再看一遍,谨慎地怕认错了人,太唐突。等她确定偶然相遇的确实是未来的大伯哥时,她不直接出面打招呼,而是拉住母亲的衣袖,对母亲附耳低言,估计她说的话就是“那位就是跟我订亲的奚先生啊,妈妈您跟他打招呼吧。”“女郎亦频转顾,因把媪袂,附耳不知何辞。”阿纤的机敏聪慧又遵守三从四德,深闺少女绝对不贸然跟男子说话,写得很准确有分寸。
阿纤的母亲让奚山等一会儿,她们进了树木,估计上坟去了。这也很有趣,一只老鼠,死了就死了吧,还有坟,这当然是人的特点了,蒲松龄云山雾罩,在似人非人、亦人亦妖上巧妙做文章。
过了一会儿,母女回来了。天色已晚,路都看不清了,奚山跟母女回家。老太太说到老头死后母女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情不自禁哭起来,说:“这地方人情很不平善,我们孤儿寡妇难过日子,阿纤既然是您家媳妇,不如今天晚上就跟您回家。”奚山同意了。
到了古家,老太太点上灯招待奚山吃过饭后,说:“估计您要来,我们储存的粮食都卖掉了,还有二十几石,路远没送去。从这里往北四五里,村里第一个门,有个谈二泉,是买我粮食的主儿,您不要怕辛苦,先用你的牲口送一口袋过去,敲开谈二泉的门,就说村里古老太太有几石粮食,要卖了做路费,请他派牲口来搬运。”古老太太说完,把口袋交给奚山。
奚山赶着毛驴去,到谈二泉家敲门,一个大肚子汉子出来,奚山告诉他古老太卖粮的话,把毛驴驮的粮食先倒下,回到古家。一会儿,有两个脚夫赶着五头骡子来,古老太领着奚山到储存粮食的地方,原来是个地窖,奚山走下地窖,拿大斗过秤,老太太装袋子,阿纤扎口袋,一会儿功夫,粮食全部装完,交给谈家的人运走,运了四次,粮食才运完。
然后,大肚子汉子把钱交给古老太太,老太太留下一个脚夫、两头骡子,整理好行李,跟奚山往东走,走了二十里路,天才亮。到了一个市场,租下牲口,谈家的仆人才回去。
阿纤家准备卖积攒的粮食跟奚山回家,这段描写很有意味。老鼠最擅长什么?积蓄,古家竟然积蓄了这么多的粮食,五头骡子运了六次。这还是他们卖粮的一部分。粮食是卖给一个硕腹男子,自然是一只胖老鼠。
我读到这些地方蒲松龄的用词,总是想笑。写小说写到随处成趣,真不容易,而蒲松龄能信笔点染,妙趣横生。奚山帮助阿纤母女装粮食的描写非常简练:“山下,为操量执概。母放女收,顷刻盈装,”奚山是做买卖的,很熟悉这类做法,他操量执概:用斗量粮食。概,量粮食时用来刮平升斗的用具。而阿纤和母亲“母放女收”女儿撑开口袋,母亲往里边倒粮食。流水化作业,写得多么细致。
听众朋友您相信不相信,这样的镜头,曹雪芹在他的悼红轩绝对写不出来,正如蒲松龄绝对写不出来刘姥姥吃茄鲞,贾宝玉喝小荷叶小莲蓬汤。我记得上大学时,经常学毛主席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地位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不仅是思想,还有行为,有些平民生活的行为,贵族作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而蒲松龄写这类中下层人民生活驾轻就熟真实可信。
奚山回到家把情况报告父母,父母看到阿纤后很喜欢。就让古老太太住到奚家另一所房子里,挑个良辰吉日为三郎和阿纤完婚。古老太太送的嫁妆十分丰厚。
到阿纤跟三郎成亲为止,小说女主角没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蒲松龄这样艺高人胆大的小说家敢这么写,能这么写。听众朋友想一想,如果放到一般作家的手里,阿纤还不知依里哇啦呛呛了多少话,有的没的,说了几车话了。但在世界短篇小说之王笔下,小说进展到一半,女主角一句话没说!但是一句话没有又胜过千言万语,阿纤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怪不怪。奇不奇?
阿纤跟三郎结婚之后,蒲松龄用几句话写她:“寡言少怒;或与语,但有微笑;昼夜绩织无停晷。”阿纤为人沉默寡言,很少发脾气,如果跟她说话,只会微微一笑,从不多嘴多舌,白天黑夜纺线织布,一会儿也不肯休息。家里上上下下都喜爱她。
蒲松龄完全用白描手法,写阿纤如何善良,如何勤劳,如何低调,如何性格持重,如何自尊自爱。阿纤完全是封建家庭中规中矩、守礼守法、敬老爱夫的贤惠媳妇。而且这样过了三四年,因为她进门,奚家越来越富裕,三郎也做了秀才。到现在为止,阿纤嫁奚家一点儿也不缺礼。古老太太陪送了大量的金钱。阿纤做人无可指责,从不多言多语,只知道低头干活,而且给奚家带来了富裕。
阿纤终于开口说话:小说原话是:“嘱三郎曰:‘寄语大伯:再过西道,勿言吾母子也。’”用白话来说就是:阿纤嘱咐三郎:“请告诉大哥。再过西边时,不要说我们母子的事。”阿纤为什么不让大伯哥跟她原来住处的人讲她们母子的事?因为这里边埋藏惊天秘密。
清代点评家但明伦评:“寄语大伯数语,先为下文漏泄消息,若有意,若无意,若用力,若不用力。此等处闲中着笔,淡处安根,遂使遍体骨节灵通,血脉贯注,所谓闲着即是要着,淡语皆非泛语也。”这位小说点评家的点评相当到位。那么,下边阿纤的异类身份暴露了,她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呢?
原文
奚山者,高密(1)人,贸贩为业,往往客蒙沂(2)之间。一日,途中阻雨,及至所常宿处,而夜已深;遍叩肆门,无有应者,徘徊庑(3)下。忽二扉豁开,一叟出,便纳客入。山喜从之。絷蹇登堂,堂上迄无几榻。叟曰:“我怜客无归,故相容纳。我实非卖食沽饮者。家中无多手指,惟有老荆弱女,眠熟矣。虽有宿肴,苦少烹鬵(qín)(4),勿嫌冷啜也。”言已,便入。少顷,以足床来,置地上,促客坐;又入,携一短足几至,拔来报(fù)往(5),蹀躞甚劳。山起坐不自安,曳令暂息。
【注释】
(1)高密:山东县名。
(2)蒙沂:蒙阴、沂水。山东县名。
(3)庑:屋檐。
(4)烹鬵:煮饭的大锅。
(5)拔来报往:一趟一趟地跑来跑去。
少间,一女郎出行酒。叟顾曰:“我家阿纤兴矣。”视之,年十六七,窈窕秀弱,风致嫣然。山有少弟未婚,窃属意焉;因询叟清贯尊阀。答云:“士虚,姓古。子孙皆夭折,剩有此女。适不忍搅其酣睡,想老荆唤起矣。”问:“婿家阿谁?”答言:“未字。”山窃喜。既而品味杂陈,似所宿具。食已,致恭而言曰:“萍水之人,遂蒙宠惠,没齿所不敢忘。缘翁盛德,乃敢遽陈朴鲁(6):仆有幼弟三郎,十七岁矣。读书肆业,颇不顽冥。欲求援系,不嫌寒贱否?”叟喜曰:“老夫在此,亦是侨寓;倘得相托,便假一庐,移家而往,庶免悬念。”山都应之,遂起展谢。叟殷勤安置而去。鸡既唱,叟已出,呼客盥沐。束装已,酬以饭金,固辞曰:“客留一饭,万无受金之理;矧(shěn)(注7)附为婚姻乎?”
【注释】
(6)朴鲁:朴实而有点鲁莽的心意。
(7)矧:何况。
既别,客月余,乃返。去村里余,遇老媪率一女郎,冠服尽素。既近,疑似阿纤。女郎亦频转顾,因把媪袂,附耳不知何辞。媪便停步,向山曰:“君奚姓耶?”山唯唯。媪惨然曰:“不幸老翁压于败堵,今将上墓。家虚无人,请少待路侧,行即还也。”遂入林去,移时始来。途已昏冥。遂与偕行。道其孤弱,不觉哀啼。山亦酸恻。媪曰:“此处人情大不平善,孤孀难以过度。阿纤既为君家妇,过此恐迟时日,不如早夜同归。”山可之。
既至家,媪挑灯供客已,谓山曰:“意君将至,储粟都已粜去;尚存廿余石,远莫致之。北去四五里,村中第一门,有谈二泉者,是吾售主。君勿惮劳,先以尊乘运一囊去,叩门而告之,但道南村古姥有数石粟,粜作路用,烦驱蹄躈一致之也。”即以囊粟付山。山策蹇去,叩户,一硕腹男子出,告以故,倾囊先归。俄有两夫以五骡至。媪引山至粟所,乃在窖中。山下,为操量执概(8)。母放女收(9),顷刻盈装,付之以去。凡四返而粟始尽。既而以金授媪。媪留其一人二畜,治任遂东。行二十里,天始曙。至一市,市头赁骑,谈仆乃返。
【注释】
(8)操量执概:用斗量粟。概,量粟里用来刮平升斗的用具。
(9)母放女收:女儿撑开口袋,母亲往里边倒粟,女儿收。
既归,山以情告父母。相见甚喜,即以别第馆媪,卜吉为三郎完婚。媪治奁妆甚备。阿纤寡言少怒;或与语,但有微笑;昼夜绩织无停晷,以是上下悉怜悦之。嘱三郎曰:“寄语大伯:再过西道,勿言吾母子也。” 居三四年,奚家益富,三郎入泮矣。
一日,山宿古之旧邻,偶及曩年无归,投宿翁媪之事。主人曰:“客误矣。东邻为阿伯别第,三年前,居者辄睹怪异,故空废甚久,有何翁媪相留?”山甚讶之,而未深言。主人又曰:“此宅向空十年,无敢入者。一日,第后墙倾,伯往视之,则石压巨鼠如猫,尾在外犹摇。急归,呼众共往,则已渺矣。群疑是物为妖。后十余日,复入试,寂无形声;又年余,始有居人。”山益奇之。
归家私语,窃疑新妇非人,阴为三郎虑。而三郎笃爱如常。久之,家中人纷相猜议。女微察之,夜中,语三郎曰:“妾从君数载,未尝少失妇德;今置之不以人齿。请赐离婚书,听君自择良耦。”因泣下。三郎曰:“区区寸心,宜所夙知。自卿入门,家日益丰,咸以福泽归卿,乌得有异言?”女曰:“君无二心,妾岂不知?但众口纷纭,恐不免秋扇之捐。”三郎再四慰解,乃已。山终不释,日求善扑之猫,以觇其意。女虽不惧,然蹙蹙不快。一夕,谓媪小恙,辞三郎省侍之。天明,三郎往讯,则室内已空。骇极,使人于四途踪迹之,并无消息。中心营营,寝食都废。而父兄皆以为幸,交慰藉之,将为续婚;而三郎殊不怿。俟之年余,音问已绝;父兄辄相诮责,不得已,以重金买妾,然思阿纤不衰。
又数年,奚家日渐贫,由是咸忆阿纤。
有叔弟岚以故至胶,迂道宿表戚陆生家。夜闻邻哭甚哀,未遑诘也。既返,复闻之。因问主人。答云:“数年前,有寡母孤女,僦居于是。月前姥死,女独处,无一线之亲,是以哀耳。”问:“何姓?”曰:“姓古。尝闭户不与里社通,故未悉其家世。”岚惊曰:“是吾嫂也!”因往款扉。有人挥涕出,隔扉应曰:“客何人?我家故无男子。”岚隙窥而遥审之,果嫂。便曰:“嫂启关,我是叔家阿遂。”女闻之,拔关纳入,诉其孤苦,意凄怆悲怀。岚曰:“三兄忆念颇苦。夫妻即有乖迕,何遂远遁至此?”即欲赁舆同归。女怆然曰:“我以人不齿数故,遂与母偕隐;今又返而依人,谁不加白眼?如欲复还,当与大兄分炊;不然,行乳药求死耳!”
岚既归,以告三郎。三郎星夜驰去。夫妻相见,各有涕洟。次日,告其屋主。屋主谢监生,窥女美,阴欲图致为妾,数年不取其值,频风示媪,媪绝之。媪死,窃幸可谋,而三郎忽至。通计房租以留难之。三郎家故不丰,闻金多,颇有忧色。女言:“不妨。”引三郎视仓储,约粟三十余石,偿租有余。三郎喜,以告谢。谢不受粟,故索金。女叹曰:“此皆妾身之恶幛也!”遂以其情告三郎。三郎怒,将诉于邑。陆氏止之,为散粟于里党,敛资偿谢,以车送两人归。
三郎实告父母,与兄析居。阿纤出私金,日建仓廪,而家中尚无儋(dān)石(10),共奇之。年余验视,则仓中盈矣。不数年,家大富。而山苦贫,女移翁姑自养之;辄以金粟周兄,狃(niǔ)以为常(11)。三郎喜曰:“卿可云不念旧恶矣。”女曰:“彼自爱弟耳,且非渠,妾何缘识三郎哉?”后亦无甚怪异。
【注释】
(10)儋石:担石,少量米粟。
(11)狃以为常:习以为常。
阿纤的贤惠,我觉得像是娶了一个妈,以为心理学家说,中国人都在找妈。
马老师,您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人精"呀😊听您讲课犹如在传统文化的海洋徜徉,博古通今,把文学与人情讲活了!真是"世事洞明俱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
马瑞芳 回复 @福田隨缘ACL: 谢谢
老鼠🐱确实不吃热饭动物都吃冷食,除了人类
马瑞芳 回复 @嘉年华彩虹: 仔细
寄語大伯:再過西道,無言吾母子也。 這句話是文眼吧!
阿贤应该是蒲松龄的原配妻子的原型吧!
马瑞芳 回复 @1879454pehn拼搏: 有点像,刘氏也少言寡语。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窈窕秀弱,风致嫣然”少女的柔美、恬静跃然纸上。聊斋的文字简约而神韵出,美得让人叹服。
马瑞芳 回复 @深红出浅黄: 确实
阿纤大约是先结婚后恋爱的典型人物。我到有点喜欢她。
今天看了条消息,说是红楼里宴席往往弄了很多野味,里面的人物许多死的早是不是和这个有关,马老师怎么看
马瑞芳 回复 @醉清风X: 大约不是,黛玉是肺结核,宝钗胎里热毒,秦可卿上吊。
莫言说《阿纤》的故事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讲给摆茶摊的蒲松龄听的,马瑞芳却说不可能,因为蒲松龄从来没有摆过茶摊。莫言只要哄读者信以为真就敢胡编,马老师却一定要考证实锤做学问,不忽悠自己更不哄骗读者!可见马老师是学者、小说家、善讲故事的人,更是读者听众可信可亲可敬的人!🌷🌹
马瑞芳 回复 @1398022无求: 蒲松龄摆茶摊不是莫言编的。他只是想象,他老爷爷的老爷爷路过那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