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答疑】老子思想的起点和终点是什么？

问题概要

从刘老师前面讲的自然、无为理论的角度看，感觉老子思想是属于政治哲学的领域。但是，老子又对形而上的“道”进行阐述，着眼的是宇宙万物的本根，是一种终极关怀。很好奇，总觉得两者关系不是很紧密，另外，老子思想的起点和目标应该是什么呢？

刘教授答：

研究老子哲学，一定要用西方哲学的概念，这似乎不容置疑。但是，我认识到，用西方哲学的概念或理论框架会有利有弊，有什么利呢？至少会有利于中西交流，有利于将中国古代思想引入现代社会。但是，这样作也有弊端。弊端之一就是会按照西方的理论框架来切割古人的思想，比如，将老子或孔子的思想切割为伦理学、政治哲学、形而上学等，但古人的思想不可能是这样建构起来的，这样做难免有方凿圆枘、牵强附会的情况，这就妨碍我们从整体上、从贴近可能的历史真相的角度来理解孔子和老子的思想。所以我研究古代思想也经过用西方哲学的框架的阶段，最后我决定，尽可能不用西方哲学的框架和理论分类，一定要用，也要弄清楚为什么要用，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可能有哪些弊端等问题。

回到Johnson的问题，我想强调老子思想是一个有机的整体，道作为宇宙万物的总根源和总根据，似乎与西方的形而上学相似，无为而治似乎与政治哲学有关，但是我们不一定非要说老子哲学是由形而上学和政治哲学构成的。

说到老子哲学的起点和目标，恐怕没有共同的看法。我个人的看法是，从理论上说，老子思想的起点可能就是道，道无意识、无目的的，其目标就是人文自然，或者说就是人类文明社会的自然而然的秩序。无为一方面体现了道无意识、无目的的特点，另一方面则是实现人文自然的原则性方法。当然，这时需要进一步切磋探讨的。

刘老师，孔子把无为而治作为一种理想，那他是为什么觉得无为好呢？

刘教授答：

我没有见到有人讨论这个问题。根据我个人研究孔子和老子的体会谈一些看法，供你参考。孔子的无为而治应该是在上位的无需过于操劳，在下位的不被干扰打搅，上下各安其位。当然，这应该是常态下的情况，不是灾荒年月，不是大禹治水的年代，特殊情况下当然需要君王或上位者的领导作用. 但是即使在特殊情况下，领导作用也应该是百姓自愿接受的，不是君王要强迫百姓接受的。如果君王要强迫百姓接受，那就不是无为而治，就不是垂拱而治了。从孔子的立场来看，应该让百姓生活富足安逸，所以孔子认为圣人要博施予民而能济众，即广泛地给百姓实际利益。这也是孔子的理想。无为而治是孔子的理想，博施予民而能济众也是孔子的理想。一种学说可以有不同侧面的理想，这些侧面应该是兼容的，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不同理想会有冲突，比如，我觉得这样做对百姓有实际好处，但百姓不理解、不接受，这时我是否应该垂拱而治呢？如果垂拱而治，似乎就无法给百姓实际好处，要按我的办法给百姓实际好处，就不能垂拱而治，这时就需要在二者之间作一个抉择。我个人认为，如果真要对老百姓好，真的尊重百姓的意愿，真的是百分之百为老百姓着想，就不要急于将自己的好办法用强迫命令的方法规定百姓必须在什么时间必须如何如何。好办法强迫百姓接受会受到百姓或明或暗的抵制或破坏，很难真正给百姓带来好处。就此来说，我认为垂拱而治至少可以避免好心办坏事。

您好老师，无为可以理解为不要依主观意志执着的强为吗？

我觉得这样理解是有道理的。从现代社会的角度来讲，这样更容易理解。但是这样说似乎意义狭窄了一些。因为无为是对一般的流行的做法批评和限制，这就不仅仅是对主观意志的限制。无为为什么有更普遍的意义呢？因为人类更容易犯的错误是在公认正确的道路上走过头，而走过头所造成的伤害往往大于努力不够所留下的遗憾，而且后果更难修正。一百多年来，我们曾经要打倒孔家店，曾经要批判封资修，后来又要大力提倡国学，儒学似乎又非常正确。又如，我们先要批判马寅初的人口论，实行了严厉的打击生二胎的政策，后来突然要放开二胎，甚至鼓励生二胎，都是盲目有为、过度有为所造成不必要的曲折和反复。错误几十年，修正错误的结果又要几十年。所以无为的原则总起来说是有道理的，这当然包括对某些主观意志的限定，当应当不限于少数人的主观意志。

刘老师，最近一直听您的讲解，虽然有一些不同观点但收获不少，特别是对自然的解读。其次，个人学习两年多了，有很多没弄懂的，在听的过程中重新学习原文，有个自己感觉的重大突破：无何尝不是有。无也是有啊，不必执着于无。而且老子讲的非常明确：道，其中有精，其中有像，忽恍啊，似有似无，既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描述妙不可言。

刘教授答：

雨长基础比较好，常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这是值得鼓励的。我的看法可以帮助大家进一步思考，也希望能够帮助大家寻找更准确合理的理解。说老子的无也是有，这在老子中是找得到的根据的，老子明确说过“有无相生”，就是说有可以转化为无，无也可以转化为有。有无是相反的，但不是绝对对立的，而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不过，老子讲的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

長短相較，高下相傾，

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这里讲的都是经验世界中的现象，“有无相生”也是经验世界中的现象，这还不是直接讲道本身的变化，不是道本身一会儿是有，一会是无。这个看法供雨长参考。

最近学生在看一部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叫《将夜》，感觉作者的小说构建的思想以一般意义上的儒家为依据的。他认为创造人类的昊天在生成天下万物后，要生而有，为而恃，长而主宰万物，更可怕的是昊天最后还要有所收获，每隔千年来一次回收能量，万物枯寂，来一次永夜。这和老子理解的道完全相反，唉，各种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信仰，各种极端，真的无法选择，但是我还是相信老子的道结合现实生活的意义还是很大的。

刘一力看了将夜，有一些感想，认为将夜所讲的故事与老子理解的道完全相反。我没有看过将夜，但是根据刘一力的说法和将夜的剧情，我感到它和老子思想似乎是大体一致的。历史会不会一千年来一次大循环？恐怕这是无法证实的。

但历史上会不断出现类似的情况，好像是一种循环，比如，一百多年前就有了洋务运动，希望通过学习西方军事和技术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其中有官场的腐败，又有顽固派的反对，终于导致戊戌变法和明治维新的失败。我们看到这种情况在几十年、上百年后还会出现，比如，在向西方强国学习时总会有人说你卖国，或者政治不正确，而向西方引进技术、管理、和设备时又总会出现腐败，也总有人借着权力整肃技术人员和企业家。这就是《道德经》中所说的正言若反、正反相生的现象在不断上演。

刘一力还说到不同价值观、不同的信仰，各种极端，真的无法选择，这也是事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其实，在正常情况下，人们总会有不同价值观和不同信仰、不同信念，即使在中世纪天主教会占统治地位的情况下，也还是有文艺复兴、有启蒙运动、有宗教改革，虽然总有人尽最大努力用各种方法压制不同思想，但最终谁也不可能真正长时间统一所有人的思想，谁也无法完全禁止所有不同的思想。人类是会独立思考的动物，很多人有意识参加的活动，但它的最终结果却往往是谁也无法完全控制的。希特勒曾经横扫欧洲，苏联曾经是第二强国，但最终灰飞烟灭。这和《道德经》所说的反者道之动，就是说万物的运行总会走向反面。要想避免走向反面，就要不为已甚者，也就是要避免极端化，教条化，绝对化，也就是要实行无为而无不为的原则。

刘老师您好，学生刚读完老子，正在读庄子，但是庄子齐物论第三部分论述事情的是非没有绝对的正确，而且还透露给我很多消极信息。您建议我读吗，我现在高三。

儒轩居士很好学，读庄子遇到一些疑惑，就是庄子齐物论提到事情没有绝对的正确的标准，他觉得这有些消极，不知是否应该继续读。我的建议是在不影响主要学业和身体健康的前提下，最好继续读。或者作为正规学业之间的休息，不断读一点。不要指望一次读懂，读通。读过后，不完全理解，有疑惑也没有关系，以后慢慢思考消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突然顿悟的感觉。著名的诗词专家，已经九十岁的叶嘉莹先生曾经跟我说过，她小时候背过论语，但不懂。后来遇难，带着孩子坐了监狱，在狱中开始回想论语的内容，感到懂得了论语，并且得到很大的精神力量。我相信你认真读庄子，不求一下子全懂，只是留在脑子里，慢慢思考，最终会有大收益。

庄子说的很多话似乎很奇怪，但是却是人生中的常态，只是没有老庄的眼光就看不透那种常态。我相信你早晚终究会发现，读过庄子和没有读过庄子的人生会大有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