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02 改革开放，从顺应人性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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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文稿

提到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会想到经济。那跟经济相关的一个重要的概念，其实就是“经济人”。什么是经济人？这里跟大家念一段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一段话，也是被很多的经济学家都反反复复引用的。“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商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自他们自利的打算。”不说唤起他们的利他心，而说唤起他们的利己心，不说自己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好处。这一段话所讲的核心的意思就是每一个人都会出于利己的考虑，去做利他的事情，这就是经济学最本质的一个东西。

所以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四个字是什么？那就是我们这一节要讲的主题，我认为就是顺天应人。为什么说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四个字是顺天应人，我想跟大家来分享几个小故事，都是我自己亲自去采访和了解的。

第一个故事是深圳蛇口有一个非常好的公司，叫中国国际海运集装箱有限公司，也叫中集。去年我去访问他的总裁叫麦伯良，因为他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分到蛇口工业区，再分到最早的合资企业中集那里工作。他人性格很豪爽、很有能力，所以没两年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跟普通工人能打成一片，工人帮他去维修机器，工人跟外方有摩擦的时候，外方就让他出面，他召集工人喝点啤酒，原来解决不了的摩擦就会消停下来。

但是到了1986年的春天，由于外方的管理模式不适合市场需求，亏损严重，看不到希望，中集就决定停产了，要从330人裁员到59人。当时作为一个中外合资企业的试点，员工从各地国有企业调来的，都有组织的调动函，是正式的产业工人，是没有概念的，说怎么还要把我们裁掉。这些人不像农民工，万一不行的话可以回到原来的土地上。这大概是整个的深圳特区第一例的大裁员，麦伯良当时是26岁，他是生产技术部经理，因为他跟工人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公司就说你去搞裁员，你去做清算代表。麦总跟我说，这是他一辈子永远难忘的一天，因为小小的办公室前前后后挤进来了一百多号的工人，以前大家在一起喝啤酒都非常非常好，现在要清算工资，平时称兄道弟，从来没翻过脸，吵过架，现在变成了对立面，为清算的金额讨价还价。工人觉得很不公平，吵得一塌糊涂！过去最好的几个兄弟，都一直帮他的兄弟，再也不帮他。他忙了整整一天，把大家该分的钱分好，安抚好，处理完。麦伯良跟我说，“我不懂企业管理，也不懂经济学，我是在实际的工作中发现了最普遍的人性，大家为分配争吵不是人不好，不是觉悟不高，而是人的本性就是利己的，谁都在乎自己的切身利益，这不是书上教你的，不亲自经历，也很难体会到，我就是在那一天真的明白了你无法让大多数人牺牲个人利益去成就企业的国家的民族的利益。相反，满足个人的利己需求，设计一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机制，大家才能抱团打天下，革命加拼命共同奔事业。”

在蛇口的时候，我也去了蛇口的改革开放博物馆，就看到了有一个叫“蛇口创举”的图，上面有蛇口创造的很多个第一，它上面一共列举了11个第一，其中有一个叫“第一次推行定额超产奖”，这是我想跟大家分享的第二个小故事。

因为蛇口工业区第一批的基础设施有一个顺岸码头工程，过去的做法就是集体劳动、平均分配，工人没有积极性，每天工作八小时，每一个人只能运二三十车土。施工方是交通部的四航局，他想了个办法，他说规定每人每天的定额是运54车泥土，如果你能够完成定额，每车我奖励你两分钱，超过定额我每车奖励你四分钱，就是靠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超过定额以后多奖两分钱的方法，竟然让工人原来一个人只能一天二三十车土，现在可以搞到八九十车土，那最多的一个人一天竟然运了131车。所以制度不一样，人的精神面貌就变了，工人们都提前来上班，下班还要加班，车队长要赶他们下班，下班以后他们又主动要检查车辆，害怕车辆有什么问题，影响第二天的运输。有的司机夸张到，为了多拉车，甚至少喝水，因为这样可以少上厕所。

然后机械队把大家的工作量贴在墙上，更引发了大家的比赛，那个一天拉了131车的司机，这一个月下来，奖金有一百多块，已经超过当时蛇口工业区的中层干部！虽然工人收入提高了很多，但是你把全部的奖金加在一起，其实只相当于施工方多创造出来的产值的百分之几，所以他们工程1979年6月24日进厂，在1980年2月25日，一共提前了33天就完成了，创造了一个建设奇迹。

但是当时的奖励制度是有一个规定的，就是说职工每人每年奖金不得超过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工资额。那现在你拿了那么多奖金，跟规定就有冲突了，所以工地接到了上级的指示，说立即停止这种奖励制度。袁庚非常着急，就请新华社记者写了一篇内参，反映工业区码头工程停止实行超产奖以后造成工期延误，因为大家就没有积极性了，当时的中共中央领导人胡耀邦以及谷牧副总理都做了批示。

后来是到了1980年的8月8号，当时是在国务院进出口管理委员会当副主任的江泽民率工作组到蛇口工业区考察，就说了一句话，说工业区的工资福利问题可以跟内地不一样，可以冲破内地的框框。沿用了几十年的平均主义大锅饭的工资体制就是这样被打破的。

好逸恶劳就是人的本性，好的制度，就是能调动人的积极性，减少人的慵懒性的这样的一个制度。

在蛇口的改革开放博物馆，我也看到了当年由于用这种传统的封闭的计划的教条机械的这种制度，当时广州军区守备第六团政治处的主任，他描绘当时的宝安、蛇口一带的情况，叫做“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港，家里只剩老和小”。所以在1960年代的时候，有关部门就发过一个材料，叫《人间地狱——香港》。《人民日报》当时的记者奉命到宝安去了解群众为什么非要逃到人间地狱去，所以记者随着逃港群众到了香港的九龙，发现根本就不是“地狱”。

1978年习仲勋主政广东以后，他意识到，光靠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遏制偷渡。最后广东向中央提出在深圳要设立经济特区的想法，当时深圳市委的第一书记叫吴南生，他说，特区条例公布几天之后，成千上万藏在梧桐山的大石后、树林中准备去逃港的人突然都消失了，不久，很多逃到香港的人又回来了！

那么在这一讲里，我讲了这样三个小的故事：四分钱加班的风波，麦伯良裁减工人时候的醒悟，以及当时整个深圳蛇口逃港潮的来龙去脉。

在改革开放博物馆，我看到习仲勋在深圳特区成立十周年的时候，他接受访谈时候有一段话，那话是写出来放在博物馆里的：“千言万语说得再多，都是没用的，把人民生活水平搞上去，才是唯一的办法，不然，人民只会用脚投票。”

所以我就想到了“顺乎天而应乎人”的这么一句话。中国古代的《尚书》里面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意思是什么？上天所见是来自百姓所见，上天所闻来自百姓所闻，所谓民意即天意。

所以我说改革开放就是从正视人性、顺从民意开始，在这个基础上再提高、进步、规范、超越。所以我说不是观念改变世界，是人性驱动世界，合乎人性的观念、理论、主义，才是我们中国富强繁荣的真正的力量。

所以改革开放40年最重要的四个字是什么？我想的答案就是：顺天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