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的四种类型（上）：恶奴型与乞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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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金句

第158集小人的四种类型（上）：恶奴型与乞丐型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继续讲课。前面我在讲君子之道的对立面小人的时候，借用司马迁讲过费无忌的例子，讲了小人的八个特征，大家印象很深，我就不再重复。我讲到这里，大家已经发现了这些特征确实是历史上其他学者没有认真地去揭示过的。我很理解我的同道，谁也不愿意往小人的世界里边深深地潜泳下去，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令人气闷，甚至于令人恶心的事情。我们在生活当中避小人惟恐不远，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笔长时间地去和他们沾染在一起，但是，回避显然不是办法。请相信我，我是慢慢地深入下去了，由一个人讲出了八个特征，我这个问题还要继续研究下去。

小人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集权专制的填补品

中国式的社会结构，在中国古代那个社会结构，使得小人并不仅仅是一个道德品质上的畸形产物，这是中国古代的专制政权的一种需要，因为这种制度是隐秘多变，就必然需要这样的一些人。他能够把隐秘遮盖起来，又遮盖得非常巧妙，可以昭示天下，他能够灵活地适应变动，又能够庄严地在变动中翻脸不认人，能够从心底里边蔑视一切崇高，又能够把统治者的心理洗刷成非常光洁的范例。

这样的一些人物需要有敏锐的感知能力，快速的判断能力，周密的联想能力，有效的操作能力；但是，万万不能有稳定的社会理想，万万不能有个人品格。在这个意义上，小人不是自然生成的，他是中国古代集权专制体制的填补品。为了集权专制的利益，这些官场小人能够把人之为人的人格基座踩个粉碎，并由此获得一种轻松，不管什么事都不存在任何心理障碍。人性、道德、信誉、承诺、盟誓都可以一一丢弃；朋友之谊、骨肉之情、羞耻之感、恻隐之心都可以一一抛弃，是在极不自由的专制社会里边所培养出来的“自由人”，“自由人”是打引号的。

这种“自由人”，在中国的下层社会的某种群落里边得到了呼应。我所说的这个下层群落并不是指穷人，贫穷虽然不等于高尚，却又并不是直接通向邪恶。我也是反复地讲过，不是指强盗，强盗固然是邪恶，却也有自己的道义规范，否则很难合伙成事；也不是指娼妓，娼妓虽然要付出自己的道义代价，但是她们在很多方面比官场的小人更要贞洁一点。如果社会下层的这些低劣群落要概括一下，我们可以这么说，有恶奴型的小人、乞丐型的小人、流氓型的小人和文痞型的小人。我所说的这个“型”，不是指他们的职业本身，是他们由这种职业相类似的一些心理结构，变成了一种范型了。

恶奴型与乞丐型小人的特点

我需要一个一个来给大家讲述一下。恶奴型的小人，恶奴，奴才的奴。为人奴朴，这本来也是一种社会构成，没有什么可羞耻，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但是有一些人成了奴仆，就依仗主子的声名欺负别人；主子失势以后，却又对主子本人恶言相报，甚至平日对主子低眉顺眼的时候，也时时都隐藏着窥测主子的各种可能，这就是恶奴。大家知道吗？恶奴。作奴仆没有什么可羞耻的，问题是，仗主子的声名欺负别人，主子失势以后对主子又是恶言相报，平时对主子很顺的时候，心里边还藏着要颠覆主子的各种各样的眼神，这就叫恶奴。这把小人的第一种最重要的一个类型画出来了。

有个很好的学者叫谢国桢先生，他有过一篇文章叫《明季奴变考》，这个文章曾经我读的非常用心，他详细地叙述了明代末年江南一带的仕宦家奴闹事的情景。在明代末年，江南一带有好多做官的、有钱的这种世家，他们家里家奴闹事的事件里边，牵涉到我们都很熟悉的，比如张溥、钱谦益、顾炎武、董其昌等等文化名人的家奴。这些家奴有的时候是仗势欺人，有的时候到官府诬告主人，有的时候又鼓噪生事、席卷财物，使政治大局本来已经够乱的时代就更加混乱。

有一个历史学家叫孟森，森林的森。他曾经写过一篇《读<明季奴变考>》的文章，就读谢国桢先生的文章，里边说，这种奴变，实在说不上什么阶级斗争。当时江南固然有不少做了奴仆不甘心的人，但是也有好多明明是不必做奴仆，但一定要做奴仆的人，这就是一时所谓的叫投靠豪门的风气。大家注意，有的奴仆大家觉得没办法，只能做奴仆，但是也有很多人本来不必要做奴仆，卖身投靠硬要去做奴仆。卖身投靠这四个字主要是指，当时明代末年，好多人纷纷卖自己的身子去到豪门做奴仆的这样的事情，其实他们本来也还是算有钱有势的人。所以，这种人根本说不上阶级斗争。

恶奴型的小人，严格讲起来，就是卖身投靠型，他不必要做奴仆而卖身做了奴仆。做奴仆他是一种职业，他不仅是仗势欺人，而且也欺主，这样的人，当时的江南是一大批。所以，有这两篇文章反复地在分析，我看了以后觉得这非常能够体现小人的一种类型，叫恶奴型小人，或者说卖身投靠型的小人。

第二类型叫乞丐型的小人。乞丐在灾荒的时候行乞，这是很值得同情的。但是我们必须马上知道，如果把行乞当作一种习惯性的职业，由此滋生出一种集体的心理模式，那必然会成为社会公害。乞丐心理模式的基点是什么？是以自毁、自弱为手段，点点滴滴又非常快速地完成对他人财物的占有。

乞丐型的小人，他心目当中并没有明确的所有权的观念，他们认为世界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又都是自己的，只要舍得牺牲自己的人格形象来获得别人的怜悯，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可能转换成自己的东西。他们的脚，永远踩在转换所有权的滑轮上，在获得之前，语调诚恳地让人落泪；在获得以后，立刻就翻脸不认人。我这里需要重新说一遍，这里并不是指真实的乞丐，而是指一种模式，以自我贬低的方式来完成所有权的转移，这是一种典型的小人。好，我们讲到这，明天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