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作者李运启 演播 如风

迷途 作者李运启 演播 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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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运启:男,作家。当过农民,当过工人,当过教师,当过记者,当过经理,当过媒体总监,现任湘潭市文联副主席。曾出版长篇小说《迷途》《湄河纪事》《石峰镇》,编有《现代儒家读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读本》等书。


演播者简介:如风   男    资深自媒体人     配音艺术家    当过省会电台电视台播音员主持人、 频道声  记者  责任编辑   制片人    媒体广告公司总监。现任湖南醒来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艺术总监  。醒来有声书房联合创始人。 与人联合出版《元曲之美》一书。应邀为众多著名作家作品配音。   


《迷途》第五十一章(节选)

 

道观临着乌金河,地势险隘,道路曲折,要绕过一个山坡,方能到达道观所在地。一路上人烟稀少,树木丰茂,走到道观的坪中,视野才陡然变得开阔起来,乌金河像一条蜿蜒的白练,温柔地匍匐在道观的脚下。河岸对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村落人家清晰可见。道观似乎显得有些旧了,看得出门庭冷落,香火清淡。

母亲住到城里之前,和乡下的许多妇女一样,每年总要到观里去几回,有时去烧香 ,有时去还愿。我们也不知道菩萨究竟保佑她实现了哪些愿望,每次看她从观里回来,情绪总是很好。在她心目中,以为只要去拜了神,这一年就能平平安安,诸事遂意。我进大学之后,学了些哲学,颇自以为是,认为这天下没有神的存在,便指责她是迷信,她赶紧要来捂我的嘴巴,说:“莫乱讲,莫乱讲。”她是怕神听到了会于我不利。现在想想,人心中有个信仰总还是好的,至少它能劝人少作恶事,多作善事。

如果我感觉身体状况好的话,时常到道观里去坐坐。第一次见到马老师时,他正坐在道观门前读书,穿一身灰布道袍,戴一副老花眼镜,口里念念有词,手里拿把蒲扇,不时摇动两下。见我来了后,他放下书,站了起来,但看上去身形清瘦,神情散淡。

他以为我是来进香的,我却在门口站着,和他聊了起来。

说了两句话之后,他进去给我泡了一碗芝麻豆子茶,茶很香,我试着喝了一口,茶里面还放了一些盐。

我问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他伸出两个指头叠成一个十字。

“十年?”

“十年差十八天。还差十八天。”

“每天就你一个人?”

“是的。”

“不感到寂寞吗?”

“不寂寞,不寂寞。”马老师一边摇着手,还一边摇着头,“我女儿接了我到北京住,我都不去。”

看着马老师怡然自得的样子,我忽然想到只有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才会有孤独和寂寞感,因为像马老师这样对生活没有更多欲求的人是不会感到寂寞的。人之所以会感到寂寞,是因为自己的表现不被人关注。一个生活在乡下偏僻山冲里的道士是不会希望被人关注的。他在这里已经安之若素,心静如水。倒是生活在北京,在车水马龙、灯火闪烁的洪流中,会让他更加感到空虚和寂寞。越是生活在城市的中心,越会感到寂寞孤独。

“他们说你是舍不得死去的老婆。”我听附近的人说过,马老师不愿意去北京,是因为他老婆埋在这座山上,他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

“都死了快二十年了。”马老师笑了起来,“骨头都化成水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想想也是,像马老师这么超脱的人,是不会看不开这些事情的。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北京?”

“住在北京,跟住在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理所当然地说。

“你心里以为不一样。”马老师淡然地说。

听了马老师这句话,我忽然若有所悟。在这里固然只能看到山,看到河,看到田野村舍,可在北京也只能看到车,看到高楼,看到人来人往,它们有什么不同吗?正如马老师说的,没有不同。

马老师来道观之前,道观里的香火一度兴盛了几年,那时道观里供奉着两尊菩萨,一是太上老君,一是观音大士,观音大士本来不应该供奉在道观里的,但乡下拜菩萨的人都喜欢拜观音。老道士建道观时,欠了人家不少钱,为了多收些香火钱,就把观音大士也供在了里面。

马老师来了之后,把菩萨搬了出去,只在前厅挂了一幅太上老君骑牛的画像。当地一些拜菩萨的人对他这种行为很不满,于是又集资在离道观不远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寺庙,把搬走了的菩萨又重新搬了回来。来拜菩萨的人几乎每天都有,而道观这边却一直冷冷清清。

太上老君的画像前,点着一盏油灯,偶尔一阵风吹进来,灯火便一闪一闪地跳着。

“你把菩萨都搬走干什么?”我问他。

马老师望了我一眼,说:“要菩萨干什么,信道的人不拜菩萨。”

他继续说道:“你以为那些来拜菩萨的人,是真的信奉菩萨啊?他们都是心中带了种种的想法,种种的愿望,希望得到菩萨保佑。愿望实现了,就说这菩萨很灵;愿望没有实现,就心怀怨恨。很多人以为只要给了钱,就能获得解脱,就能得到菩萨的保佑,其实这只是一厢情愿。菩萨既不能让你心灵安宁,也不能保佑你一生平安。”

“信道的人不拜菩萨。” 这句话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是无形的东西,只存在于人的心中。”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每一个人都只能靠自己,靠自己内心的宁静来获得解脱,菩萨是帮不了忙的。”

我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你有退休工资,不需要香火钱。”我说。

马老师冷冷一笑:“我那点退休工资有几个钱?三百多元。”他伸出三个指头来,继续说道:“我刚来的时候,教育局还找了我,说要取消我的退休费,说我是共产党员,不能搞迷信活动。你说说,我这是搞迷信活动不?”


道观中常备有米酒,我偶尔在那里吃餐饭,喝一小杯米酒。马老师的饮食非常简单,每餐就两个菜,一个小菜,一个汤,除了汤偶尔是蛋汤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荤菜了。我咬着一块萝卜,不觉有些自嘲起来,当初那么努力想考上大学,就是为了摆脱吃粗茶淡饭的日子,就是为了到城里去过那种繁华热闹的生活;现在却回到了乡里,喜欢上了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喜欢上了这种安静淡泊的生活。

马老师喝了酒之后,脸颊上便现出两片酡红,话也多了起来:“人啊,最大的问题是欲心太重,受的诱惑太多。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干出一番大事情来,后来发现一个人能不能成大事,靠的不是能力,而是运气。很多人成了大人物,成了大富翁,并不是他的能力多么出众,而是机会把他推了上去。绝大多数人都是在默默无闻中度过一辈子的。如果你不甘心,便注定只能感到失落和痛苦。人的失落和痛苦都是自己心中产生的一种感受,并不是外界强加给你的。”

我望着他平和散淡的神情,没想到在他年轻的时候居然也有过非凡的抱负。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曾经有一个宏大的梦想,只是这梦想后来都一点一点地被侵蚀掉了。

“平常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你看乡下生活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他们有什么宏大的志向没有?他们思考过生命的意义没有?没有。但你能说他们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他们一个个都生活得很满足,很幸福。一个人不贪,不争,不受诱惑,就会活得心安理得。”

“如果都像他们这样,社会怎么向前发展呢?”我故意问道。

“如果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科学家搞好自己的发明,工人做好自己的产品,农民种好自己的田,商人做好自己的生意,官员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社会自然而然就向前发展了。如果人人都安分守己,不贪,不争,不受诱惑,就不会发生争斗,不会爆发战争,社会至少不会向后退,你说是不是?”

“可是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我说。

“做不到,是因为修行不够,所以容易动摇,容易误入歧途。欲望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我们不可能完全消除欲望,但是可以控制欲望。一个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就可以减少诱惑,就可以做到心气平和。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欲望而是被欲望所控制,就会想方设法要去满足他,当满足不了时,就不惜损人利己,不惜违法犯罪。现在电视也好,报纸也好,不是提倡控制欲望,恰恰相反,是在极力诱导人们去增强自己的欲望,发泄自己的欲望。”

他的话让我有所感悟,但又觉得这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而难以实现。一个人究竟应该怎样生活,自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一个定论,也不会有一种理论成为所有人的行为准则,尤其在今天,各种各样的理论都在大行其道,中国的,西方的,古代的,现代的,宗教的,哲学的,个人主义的,物质至上的。这究竟是社会的进步,还是过渡时期一种不可避免的暂时现象?现在只怕谁也说不清楚。自古以来所有的宗教都在告诫人们要克制欲望,可是自上个世纪美国文化风行世界以后,这种信念在很多地方便荡然无存了。

在道观中吃了饭,我便拿几元饭钱给马老师,马老师推托不要,说吃餐饭还要钱啊。我就把钱放到香火箱中,几个月过去,箱子中仍然只有我放的那点饭钱。

从道观中回来,一路上寂静无人。冬日的阳光,温暖而舒适,我漫不经心地往回走,回想起马老师的话,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和满足。不知道是身体本身的原因,还是如老子所说的,未见可欲,现在我除了活着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任何的欲望。

生命的意义,其实莫过如此。生命是什么?生命就是安安静静地活着,有意识地活着。当一个人受着尘世许多法则的约束,受着身体许多欲望的驱使而活着的时候,他的生命其实是无意识的,浑浊的,糊涂的,迷茫的。每个人都想占有更大的权力,都想占有更多的财富,无数男人都想占有更多的女人,可是,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占有!

发现了这一点,我感到十分欣慰。

我望着阳光抚照的田野和山川,心绪安宁,没有了一点自杀的念头,因为我知道死也并不是解脱,死只是关闭了一张门,你的内心仍然是在烦乱中停止的跳动。我应该在安静中离开这个世界,没有欲望,没有痛苦,没有挣扎,自然而然,归于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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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云水闲人

    声音低沉浑厚,极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