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的思想逻辑：威胁别人就是威胁自己

课程金句 

第89集 中国文化的思想逻辑：威胁别人就是威胁自己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继续讲课。

我上次讲到，中国文化反对远征，它实际上不是一个皇帝的命令，也不是一些学者的理念。恰恰相反，它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民族的普遍心理。普遍心理就厉害了，《孟姜女》这个戏为什么在历史上被演得最多？这并不是因为什么国家剧团，也不是邀请者有什么指点，恰恰相反，它是一种民间的、自然的默契，当时要看戏，就是为了表述自己的一种内在心理。

你们知道吗？好多戏在演出的时候，当孟姜女要出发到北方去寻找丈夫的时候，舞台就延伸到了村庄里边，孟姜女一边唱，一边在街道里慢慢的走过去，家家户户的观众都回到了自己家里，匆匆忙忙把自己家里的各种东西都送出来压在孟姜女的身上。有的人送一条毯子，有的人送两件衣服，有的人送一袋小米，所有的观众用一种按照现在叫戏剧社会学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一种潜在心理，就是丈夫不能远行，远行的丈夫必须早回。

他们也知道这是演戏，但是他们愿意投入，用投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向。据记载，当时有的剧团演这么个戏，演孟姜女的女演员半年的伙食都解决了，因为她拿到的东西太多了。但是我重视的不在于研究方式，我重视的是老百姓的一种潜在心理，有这样潜在心理的人，大家设想一下，当这个国家每个省、每个乡、每个村庄的老百姓，世世代代都要看孟姜女哭的时候，都不忍自己家里的丈夫离开的时候，这个民族还能发生万里之外的侵略战争吗？这是不可能了。

远征带来的报复 

一种强大的文化心理变成了一种文化选择，然后由文化选择变成了自己的战争选择和外交选择，这就是中华文化不远征的一个心理原因。由于不远征，它带来的利益很多，什么利益呢？一方面我们避免了亚历山大这样远征的时候，把自己民族最优秀的男青年全部葬送在战场上。即使他胜利了，做了部队里边的将军，他本来是可以成为这个文明的继承人的，一下子在异国他乡成为一个蛮横的管理者的时候，他个人我们不去管他，但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文化就失去了。当你胜利以后，请记住，迟早会带来报复。

我一次次地在维也纳的和平宫里看两幅壁画，是西班牙的画家画的壁画，一幅叫《失败》，一幅叫《胜利》。《失败》这幅画里边大家抬着棺材，大家都在哭，但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双目炯炯，握了拳头，你会知道一场新的战争就会开始。《胜利》也是抬着很多棺材，大家在歌颂声中就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流着眼泪，一批批老人流着眼泪。这两幅画出现在维也纳的国际会议厅和平厅里，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但事实确实如此，一场远征必然带来民族性的报复，而这个报复不仅仅是获得战争的胜利，目的是为了毁灭你根子上的文化，所以我前面讲到了他们要用犁来耕，要用水来淹，就是要把你最后一个文化因素消灭。当文化因素消灭之后，他们的胜利就是真正的胜利了，否则你随时随地有可能因文化而重新起来，所以远征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消灭文化。

这两方面在打的时候，还会引来第三方的觊觎。第三方看的眼红了，不管你胜利了还是失败了，他又会为自己的利益而向你动武，这样的话战争就扩大了。在战争扩大以后，胜利者就不再成为胜利者了，可能去年的胜利者成了今年的失败者。总之一句话，战争、远征只要一旦开始，引来的是没完没了的报复和第三者的插足，战争就不断地延续下去了。

所以我可以告诉大家，我走了世界上那么多古文明的废墟，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所有的文明的灭亡，差不多都是因为远征所带来的报复，差不多都是如此。中华文明的一个优点是，它会内战，但它不会消灭你的文明，因为我们的文明是共同的。用不着消灭就不可能引来需要彻底消灭你的文化的敌人，所以要彻底消灭中国文化的战争并没有遇到过。

有一些少数民族之间和汉民族之间的战争，它并没有要消灭汉文化，实际上也不能消灭，以前的课程当中我已经反复地讲到了，好多少数民族还接受了汉文化，成为汉文化领域里充满生命力的一个成分。这就是我所说的古代中华文化不远征的一个好处，就是避免了自己文化的灭亡。

威胁别人就是威胁自己 

我在联合国总部演讲的时候，我反复地讲到，这不仅仅是你们想象当中的一个和平命题。“我们热爱和平”，到处都在讲这个话，连战争贩子都在讲热爱和平，都会讲这样的话，实际上对中华文明来说，它是它的本性。它是农耕文明，它没有任何侵略性，它由于地方大，文化可以不断地流转，他在争夺地方的时候可能发生一些内战，它的文化就不会自身灭亡，由于这些根本原因，造成了中华文化在本性上是不愿意远征的，是不愿意占领人家的土地的，是不愿意在海外开辟自己的殖民地的。

平心而论，我演讲的对象多数是海洋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后裔，他们有一点听不懂农耕文明的这个思想逻辑，所以在我们讲述的时候难度比较大。他们不相信，他们觉得强大就必须征服别人，强大而不征服别人，这个逻辑不通。

我前面讲到，欧洲的传教士利玛窦来到中国30年，就破解了他们这个逻辑，他看到了一个特例，强大而不外侵。直到现在为止，世界上还是这个思维，把强大和对别人的威胁紧紧地连在一起。其实在中国看来，因强大而威胁别人，其实就是威胁自己。威胁自己不仅威胁到自己的国际名声，最终还威胁到自己的文化。中华文化从来没有这个传统。

所以我们还要不断地向世界各地讲述中华文化的这个特征，就是我们非远征、不侵略的这么一个本性，使中华文化长时间地活下来了。我在东京召开的联合国世界文明大会上，我作为一个主旨发言，我反复地讲到了这一点。其实在五年以前，在日本广岛举行原子弹爆炸的纪念日的时候，我作为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受害国家的代表，我也去讲了这个道理。

那次既有原子弹受害者的代表，那是日本人，又有那个扔原子弹的美国的代表，又有世界和平组织的代表，我是代表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受欺负的国家的代表。我反复讲到了这一点，就是任何跨国的远征、任何的侵略的结果，都是对自己和自己文化的严重的伤害，而我们中国永远地秉持着这个思维。我在国外讲述中华文化的优秀的时候，永远在讲这么一个道理。

好，讲到这。